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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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衍在椒风堂一直待到晚晌,太后宫中的三贤带着准备给郡主的车辇,一并停在永定宫前。 “陛下,太后宫中的三贤公公,此时正在宫外等候陛下与郡主。” 昭衍将淇璋从摇篮中抱起來,擦干净她嘴边的哈喇子,略带不满:“三贤这些年愈发坐大了,想來个先斩后奏是吧?” 喜田咽了口唾沫:“依奴才看,是太后的意思。” 昭衍白了他一眼:“去给郡主准备准备吧。” “是是。” 太后的寿康宫中,时时燃着龙脑香,自先帝殡天,太后一心向佛,寿康宫时常香火气息浓些,大人好说,孩子很少能忍得,太后爱香,常言“随风本胜千酿酒,散醒还如一硕人,仍是香雾好。” 皇帝若是出巡,总会惦记给太后捎带一些各色的香膏、香珠与香粉。 此去稷山,也是心念着讨好自己的母亲,让母亲得意分散些注意力在郡主身上,故下了大功夫,险些将山中制香之人的家底统统搬空。 永定宫中的女官芳翘亲自将穿戴完毕的小郡主抱在怀里,软糯喷香的小淇璋,糯米丸子似的惹人怜爱,芳翘木着脸,悄悄地看了一眼,心中喜欢的不得了,却碍着平日严肃淡定的性情,极力压制,不敢露出半点情绪。 喜田不禁嗟叹道:“姑姑这是抱孩子的姿势吗?奴才怎么看都怪怪的……” 芳翘厉眸一转,剜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喜田笑呵呵地:“是是是,我多管闲事,來,请郡主下榻御辇。” 他一手拉开帘子,淇璋一脸疑惑地被放在御辇之中,挥着手臂要找昭衍。 昭衍彼时正在换衣,将披风仔细系住,又在手臂上搭了一件尚衣监新制的,给淇璋量身定做的貂毛小披风。 他走出宫门,看见帘内淇璋扁着嘴的样子,忍俊不禁,喜田急着说道:“小郡主不等陛下來,不愿意走呢。” 昭衍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喜田撩开帘子,昭衍将手臂上的小披风系在淇璋身上,她刚刚会坐着,但仍旧不稳当,披上小披风,仿佛生生长了两三岁的样子,昭衍十分满意:“再过些时日,就要学走路了。” “陛下说笑了,孩子们哪里有这么快呢。” 寿康宫很近,昭衍上了前面的御辇,淇璋委屈地张手想要抓住他,奈何距离太远,只得作罢。 天色未全暗,一点晚霞的红徜徉在天际,寿康宫中灯火通明,六个宫女依制候在门口,请安问礼。因得如今卫清恭和郡主是陛下极其疼爱的,故在“陛下万安”之后,都统一加了一句“郡主千岁”,知子莫如母,太后做事总是周全的。 昭衍亲自从御辇中将淇璋抱出來,上了台阶。 太后坐于主位之上,与身后的女官不知说着什么,保养得宜的白皙面容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太后一席绛紫五凤霞帔,胸前戴着一百零八颗东珠串成的朝珠,双刀髻上插着白玉一笔寿字簪,并缀有喜鹊登梅簪,雍容华贵非常人可比。 听见声响,她微微倾身向前:“衍儿來了?” 芳翘接过淇璋,喜田掀帘子,昭衍撂袍单膝跪地,请安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芳翘抱着淇璋,稍行蹲礼:“恭和郡主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点点头:“衍儿起來吧,你今日多劳累。” “儿臣不累。”昭衍莞尔一笑。 太后注意力都在淇璋身上,朝芳翘挥了挥手:“來,将郡主抱到面前來,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 淇璋打小不认生,见谁都笑,昭衍很是放心。只见太后轻轻地拨开她的小披风,露出一张胖嘟嘟的白嫩小脸,还有一双水汪汪,笑意nongnong的大眼睛,太后“哟”了一声,眉眼温柔起來:“真是出乎意料,生的可爱至极了。” “來,让哀家抱抱。” 芳翘小心地将淇璋放到太后的臂弯里,太后笑眯眯地,摇了摇臂弯:“怪倒人人都喜欢,这眉眼长得,真真儿的精细,哀家从前觉得扶疏不怕生,但跟咱们淇璋一比,那也远了去了。” 昭衍看后十分安心:“淇璋能得母后欢心,儿臣亦觉得十分惊喜。” “哀家什么孩子不喜欢,就是你喜欢或者不喜欢罢了。” 昭衍被太后一堵,无奈地笑了笑:“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下午已经吩咐下去,给扶疏的吃穿用度,再提一提,还有律铭……” “男孩子家的,不用养得太精细。” 太后将淇璋重递给芳翘,芳翘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一处站好。 太后因不喜朵甘妃妖媚桀骜,故对大皇子律铭十分苛待,加之昭衍从前并不重视内廷的孩子,所谓的长辈亲情也沒有及时地培养起來,每每提到律铭,昭衍总是歉疚更多些。 “是。” 太后垂眸,一手碾着手中的楠木珠:“哀家曾在多少年前,见过淇璋的母妃,现在的宁王妃。” “母后?” “这丫头在御前做御寝,生的清秀,越看越让人喜欢,只可惜那眉宇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别说你这个皇帝无可奈何,就是天皇老子,也奈她不得,哀家阅人无数,说的沒错吧?” 昭衍点点头:“确实如此。” “若依你父亲的脾气,无论如何是不会放纵她嫁给别人的,可衍儿,你终是跟哀家一个软性子,但哀家又与你不同的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惦记。” “母后……儿臣……”昭衍欲言又止。 “你别说了,哀家可以看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却不能看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故早早用了些手段,让你断了这份心思。” 太后说的平常,昭衍却痛苦地拳起了拳头:“心思却非人为可断,儿臣从不敢隐瞒母后,只是感情之事并非三言两语可说明,儿臣曾经觉得,徐徐图之,总有滴水石穿,感动她的一日,可最终发觉,朕是皇帝,所以就算用天下來换,也换不來她的一眼青睐。” 用天下换…… 太后冷冷一笑后,脊背忍不住发凉,她转眸看向一边被昭衍宠到天上有地下无的恭和郡主,不知人事,幼稚可爱的小家伙正疑惑地望着充满冷意的她,一只小手死死抓着襁褓,隐藏心里的害怕。 太后死死地咬住嘴唇,忍不住地怒焰腾腾而起,她将手中的楠木珠“铛”地扔到桌子上。 昭衍立即跪在地上,只是他薄唇抿的死紧,眸中尽是不甘。 太后站起身,摇着头往他身前走了两步,一手指着他,用自己都不觉地尖锐声音喊道:“昭衍,我的儿!你是疯魔了吗?!哀家当年,为何在你摇摆不定之时,将恒儿宣进宫中,都是为了能让你尽早摆脱情困!结果你给哀家看到的是什么?!养她的女儿?她是什么人?她跟你毫无关系!” “儿臣知道……”他仰起脸,带着一抹嘲讽:“淇璋之事,是儿臣一意孤行,与秦羽蹊无关,只是儿臣单纯地喜爱这孩子,想亲自带在身边抚养罢了……而且……是世上人皆认为,宁王是她最好的归宿,但儿臣不信,现在想來,确实愚蠢的可笑……所以这只天秤,从未偏重在儿臣身上。” “昭衍!你不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覆水难收的宠爱,他们会怎么想,你爱怜淇璋,怎么不考虑考虑,盛宠之下难得完玉,她这么小,稍有不慎……你连挽回的机会都沒有……到时候,卫清的宁王将会是第二个失子的老绍王!你说说,卫清还承受得住吗?” 他从來不敢想象的事情,从她人嘴里说出來,让他抑制不住地恐惧,他是自私,从未考虑过淇璋的感受,她若受伤了,秦羽蹊会如何,要求他,让淇璋回卫清?到时候,他还舍得放手吗?若不放手,岂不一切皆成恨…… “你回答不了,哀家替你回答,你担心,害怕淇璋有被要回卫清的一日,你还回去,那份苦楚,不比她的蚀骨相思,不还呢?此生此世,你与她,纠纠缠缠,爱恨若离,至死方休!” 这不是他想要的…… “昭衍!你说话,你告诉母后,你仅仅是因为为卫清局势动乱,才动了质子的念头,借此机会让淇璋安然无虞,还是……你私心,是想让宁王妃一同入长安……” “儿臣私心……” “算了!别说了!” 太后看他毫不犹豫的样子,心烦意乱:“哀家都知道了!随你去吧!” 太后一手扶额,擦去密密的汗,人也跟着颓唐下來:“哀家……本想斩断你的执念,让你此生不会被情所累,认认真真做这个皇帝,可你的心始终不在此,你想做的,你可要记住了,日后因因果果,天道循环,都是你今日种下的种子。” 昭衍抬眸,眼眸血红,他看着太后摆了摆手,被宫女搀扶着走进寝宫,自己却一句话都难以出口。 “嗯……嗯……昭……” 淇璋挥了挥小手,嘴里念叨着昭衍的名讳,她说的不清不楚,但皇帝名讳怎可轻易唤出,芳翘连忙要抱着她出去,昭衍利落地起了身子,沙哑着嗓音道:“我來抱她。” 芳翘担忧地看着昭衍,沉沉地叹了口气:“陛下,太后娘娘,也是关心您,关心郡主。” “朕明白。” 他抱起淇璋,淇璋瞬间乖觉地靠在他的怀里,不吵不闹,安安静静。 “昭……”她小嘴巴一开,就是皇帝的名讳。 “小郡主!”芳翘立刻要喊停。 昭衍瞥了眼芳翘,无谓道:“任她叫,昭衍昭衍……朕的名字,可不就是用來叫的。” 芳翘咽了口唾沫:“可是……” 昭衍将她的小披风拉了拉,盖住半边脸:“淇璋就是比旁人的孩子多聪慧,朕擎等着她开口说话呢,若是能跟朕聊上两句,永定宫中,也便不会这么冷清了。” “话虽如此……”芳翘担忧道:“若是让旁人知道了……” “那朕就给淇璋独独写一道恩旨。” 芳翘立即举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