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更添几声啼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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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日剌一滞,心口颤颤,她一手扶住屏风,稳了稳方道:“我已经说了,我父亲不会反了朝廷,他不过是想给宁王一些教训罢了!所以……所以陛下不会对我族人出兵……更是……更是意图保护秦羽蹊……” 他是帝王,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他手中的权力,是她一辈子高山仰止,不可冒犯的,除了在他面前博得小小的同情与怜爱,她怎么能奢求他护自己一世安? 朵日剌第一次觉得心口疼痛难耐。 秦羽蹊未來,她开心还來不及,她一辈子都不希望秦羽蹊踏足皇宫。 芳翘点点头:“我不想多说,时间总会给你解答,不过好在小郡主,年前迫于朝堂质子的压力回到皇宫,暂且安全,而你,你有私心的,朵日剌,你想协助朵甘族长,给卫清宁王使绊子,所以才找到我做你最安全的送信者。” 朵日剌冷笑一声:“你早该知道这个原因!我千里迢迢來到长安,在皇宫为我族人挣得一席之地,但谁料陛下那么着急设立藩王,分我父亲的权位,害他险些葬送朵甘基业,我沒有造反之心,外人看起來,不过是朵甘族长与宁王意见不合,常常冲突罢了!” “你真是单纯的可笑!”芳翘看着她愈发单薄的肩膀,心中顿起的怒火忽地被浇灭,她往后退了两步:“今日,我也不知陛下为何单独让我來送礼,按说这是喜田的职责,这些日子,我不会再跟你接触,你好自为之吧。” 朵日剌刀削的侧脸带着尖锐的意味,让芳翘浑身发寒,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逼疯的,歇斯底里的李贵妃……芳翘死死咬紧唇瓣,空旷的内室中,新更换的竹帘子带着酸涩的气息,她忍不住想作呕。 午后天气回暖,但椒风堂的炉子一直未灭,昭衍半蹲在榻前整理淇璋的袖口,上面刚粘上糖包黏黏的渍迹,昭衍看不下去要给她更换,淇璋不肯,抓着他的手就要咬,吓傻了一屋子的宫女。 喜田递上一块温热的帕子:“陛下若是不嫌弃,就由奴才给小郡主擦干净袖口吧……” “朕自己來。” “啊……是……”喜田顿时很失落。 淇璋嘟着嘴巴看了眼喜田,朝他扬了扬手,“咯咯”一乐,算是安慰。 擦干净袖口,整理完毕衣裳,冰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即恢复往日的神采,精神奕奕地在榻上爬來爬去,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瞅瞅这儿,瞧瞧那儿,长而卷翘的睫毛蝴蝶一般忽闪忽闪,活像是书画中走出來的小仙女。 “朕听你方才说,律铭去了御花园?” 喜田忙点头:“南王殿下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陛下若要宣见,奴才再去看一眼,别的回了永福宫生生错开。” “到不是想宣见……”昭衍搓了搓带着凉意的手,静静地看着淇璋在榻上玩耍:“朕私心想让内廷的几个孩子见一见,律铭是最大的,是大哥哥,总要学会如何去照顾人。” “可……可殿下年纪还小,三岁……三岁能懂什么照顾啊?” 昭衍笑了笑:“朕如今还记得三岁的事情,不过模模糊糊的罢了,孩童时代,藏在记忆里的,都是最快乐的事情。” “那陛下容奴才问一句,陛下尚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吗?” 昭衍想了想:“不大记得了。” 喜田一拍手:“等小郡主长大了,也如陛下一般回想儿时的时候,定会只记得陛下的好!” 三岁,稍微可以记忆的年纪,昭衍定定地看着淇璋的一颦一笑,她安静独处的时候,模样与气质都与秦羽蹊极像,只有这些东西每日每日地提醒着他,面前他最宠爱的孩子,是别人的孩子,可他沉陷的太深,无法自拔,只觉得要做好一位父亲,要给她世上最多的关爱。 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那就是还淇璋一位母亲。 淇璋此时尚不记事,也就罢了,日后要是跟他讨要起母亲來,只怕给她一副画像都觉得陌生难以亲近吧。 昭衍眉头搅在一起,那他岂不成了破坏秦羽蹊母女感情的,穷凶极恶之人? “陛下?” 喜田紧张地看着陷入沉思的皇帝,心脏嘣嘣地要跳碎了。 “嗯……”昭衍许久才回应了一声,却显得心不在焉。 得知皇帝并无不悦,喜田这才放下心。 “出去玩吧,外面天气好。”他上前从榻上把淇璋抱起來,淇璋瞪着眼瞅着外面,又可怜巴巴地朝昭衍嘟嘟嘴。 “好好好,朕带你出去。” “昭衍……”她笑起來,月牙儿般弯起來的眼眸,带着春水江南的温柔。 “淇璋,你又沉了。” 昭衍抱着小小一团,喜气洋洋的淇璋,脸上充溢着暖阳般温吞的笑意。 四合的永定宫的周围,细碎的阳光无所阻挡地散落在每一处历经风雨的阴郁之地。他的鹿皮云纹靴子踩在石子地上,与金丝龙啸的玄色蟒服相衬,带着沉静又不可抗拒的威仪,而他面容上冰霜融尽的温柔,显得几分别扭。 淇璋眨巴眨巴眼睛,伸出手要捏昭衍的鼻子,昭衍笑着躲开了,双臂揽住她的腋窝,撑着她小小的身子在石子地上走路,淇璋小腿比藕节还要粗上几圈,但因为年纪尚小沒有力气,还需昭衍弯着腰亦步亦趋地跟着捧着。 “陛下,要带着郡主去御花园?”喜田问道。 “嗯,去吧,半年了,是时候与律铭见一见了。”昭衍小心翼翼地撑着她往前快走,逗得淇璋笑个不停。 御花园的连翘与凌霄花开的正旺,莹黄与艳红灼灼煌煌,点缀着花园中的每一处单调的角落,仿佛夏夜的烟火,冲撞在眼前,绚丽夺目。绛雪轩前,又一位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穿着正合身的宝蓝色小袄,蹲在草丛中捡拾嫁姑娘的花种,他身旁跟着的是永福宫的掌事、奶娘,两位忙前忙后,不时给小南王殿下擦擦汗水,吃两口点心,喜田走到与花园门口,眺手远望,折身对抱着淇璋的皇帝回话:“禀陛下,南王殿下在绛雪轩门前玩耍。” “去看看。” “是。” 喜田快走了两步,到月亮门前喊道:“陛下驾到!” 永福宫的掌事十分激动:“陛下……居然是陛下來了!殿下真是好福气!” “快快!”掌事忙着将奶娘提溜过去:“别愣着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让殿下面见陛下,还不快给殿下净手更衣!” “是是,老奴疏忽了!” 两个人忙碌一番,将律铭折腾來折腾去的,纵使脾气极好的律铭也显得不耐烦起來,他甩开两个人的手,赌气地走到石桌前,爬着上了石椅子,后背挺得倍儿直,一手搭在桌子上,学着昭衍的样子,嗒嗒地闷敲着。 “殿下……” “殿下……” 小律铭的眸色与朵甘妃无异,浅淡犹如湖边芦苇色,若是不认真地看人,反而有一种空洞倏忽的意味,仿佛世外高人的错觉。 “别理我。”他奶声奶气地说道:“等我父皇來了,再告诉我。” 而迟迟而來的昭衍早已将一切收入眼底,律铭自小自尊心强,不爱表达,三岁大一点,悟出了羞涩为何意,每逢进乾清宫请安时,都不敢像小时候一样无所顾虑地与他对视。 “律铭。”昭衍唤了他一声,又弯下腰将怀里的淇璋慢慢放下來。 律铭忍不住激动地一回头,看见父皇,嘴唇一弯,喜于言表,速速爬下來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來吧,你过來。” 律铭不经意地看见父皇脸上难掩的温柔之色,十分好奇,再转眸往地上一瞅,父皇正托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她黑白分明的眸珠像极了玛瑙葡萄,还是他最爱吃的那一种。 “父皇……” 昭衍看他呆愣愣的样子,不禁莞尔:“她是卫清宁王之女,恭和郡主,给你做meimei可好?” 律铭不知不觉地就点头答应了。 而淇璋听到meimei两个字异常兴奋,挣扎着要冲破昭衍的防线,朝小律铭扑过去,好在昭衍手劲儿大,将她一把抱回怀里。 “去绛雪轩里坐着,朕好好介绍这位meimei给你认识。” “好!”律铭麻利儿地往绛雪轩中跑去,淇璋却很不开心,伸手撕昭衍的脸,昭衍疼的直抽抽:“淇璋!” “昭衍!”她只会说这几个字,然后就是“汪汪,父汪汪”,再多的词汇,可能还要等个一两年。 “朕知道你喜欢律铭喜欢得紧,朕给你保证,只要朕坐镇皇宫一日,律铭就是淇璋的,谁都抢不走,好不好?” 她这才满意地松开手,朝着他的脸颊上“喯儿”地亲一口,活脱脱一副内廷女主人的架势。 掌事忙着倒茶,一边偷偷瞄着陛下侧脸的指印。 啧啧啧,掌事不禁感叹,看着就很疼的。 昭衍远远看着律铭两手扒着淇璋的摇篮,两个小孩子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满脸的探究和新奇,淇璋先咯咯笑了声,打破尴尬,律铭别扭地撇过头,诺诺道:“我叫律铭,是南王殿下,你呢,恭和郡主?” 淇璋歪歪头瞅着他,又摇了摇头。 昭衍不禁插了一句:“铭儿,郡主尚小,怕是不能陪你说话了。” “那父皇,郡主叫什么?” “淇璋。” “哪个淇,哪个璋?” “淇水之淇,美玉璋。” 昭衍端一盅茶放在唇边,香茗袅袅烟雾眯了眼,他看着两个孩子,心中不觉温暖。 律铭笑看着淇璋,手里拿着嫁姑娘的花种塞进她手里:“淇璋,我叫律铭,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请你仔细收好。” 淇璋可不懂这些,拿起來就要往嘴里塞,被律铭眼疾手快地握住小拳头,他柔柔一笑,仿佛千万树凌霄一夜绽放,浓郁耀人:“这不是吃的,是要珍藏的。” “嗯?”淇璋疑惑地听着,珍藏是什么意思?不让吃,那要它做什么呢? 他莫讳如深:“等你长大了,会说话了,就能明白的。” 淇璋嘟起嘴吧,缓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