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锦衣侍卫
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在建国之前,曾经得到过江湖第一大帮派明教的倾力帮助,而建国之后,大部分明教高手都辞谢了朱元璋的封侯拜赏,飘然隐匿山野,留下一百八十名教众用以保护皇帝的安全。 这一百八十人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旗,头领职衔为总旗,其下有为小旗、缇骑、校尉、力士等。火部掌管烈火、枪支,水者掌管宫中饮食,毒药,土者维护地宫密道,木者擅长医术,制金丹丸药,金者敛财,看守内孥。五行旗中武艺高强者为贴身暗卫,绝对忠于皇帝的命令。 这五行旗众原本是和朱元璋一起并肩打天下的明教弟兄,朱元璋为了为表示对他们身份的尊重,特赐予与皇帝服饰同色的明黄锦衣,腰挂金鲤,配绣春刀,这也就是锦衣卫的由来。后来五行旗扩充为七百二十人,替朱元璋诛杀了数不清被他怀疑‘谋逆’的大臣,将大明开国时动荡的政治局面迅速稳定下来。 朱元璋原本属意于他的孙子朱允文继承大统,没想到他驾崩不到一年,就被儿子朱棣兴兵作乱,攻入北京城,建文帝朱允文身边的太监背叛,偷出锦衣卫的调令交给朱棣,调走大部分忠心耿耿的锦衣卫,这也就是宫变之时建文帝身边无侍卫护卫,孤身一人在宫殿中**而死的原因。 宫变之后,朱棣登基为永乐帝,他在盘查宫中势力时,深感锦衣卫势大,但又舍不得这支如狼似虎的皇家禁卫,因此将庞大的锦衣卫机构精简裁员,分拆成明、暗两部。 其中明部的锦衣卫,负责宫禁护卫和天子仪仗,成员全从京城中家室清白的中上阶层中挑选,一入锦衣卫身份高贵,前途无限,由天子近卫爬到三品以上大员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隶属暗部的锦衣卫,只有七十二人,全是在宫变时支持朱棣,奉其为正统的锦衣卫旧部。他们的身份永不见光,日后继承人也在无父无母的孤儿中挑选,他们无须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只以皇帝的命令为最高指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也是明代历来太监势大,但只要皇帝一声令下,马上倒台的势力因素——不论皇帝对太监有多宠爱信任,这支暗部的亲卫是永远也不会提及和交付的,就连天启皇帝也是如此。 只是如今魏忠贤深得天启帝宠爱,暗部诸人虽暗恨在心,但无天子诏令,还真无一人敢对魏忠贤动手。 “所以,你其实也是暗部手下了?” 长平听着飘羽略有些气弱的讲述,不由得睁大眼睛继续追问。她对锦衣卫的了解仅限于电视中帅气的甄子丹形象,如此复杂而庞大的机构经由当事人说出来,自然好奇万分。 昏暗中飘羽的面具模糊成一片,只有双眸中的笑意清浅灵动:“属下若属于暗部,那必定要守护在皇上身边,又怎么可能来保护郡主。”他看着长平眼中有些失望的眼色,忍不住补充一句,“不过属下前来信王府之前,暗部的燕总旗曾拜托属下好生照看郡主。” “燕总旗,那又是谁?他为什么要保护我?”长平这下疑惑更深。 “这、属下也不知,或许日后郡主可以亲自问——”一声极低的呻吟声,打断飘羽的叙述,宣告他今日的针刺之苦又开始发作。 这六七日来,他们像被遗忘在地牢中一样,之前放狗咬人的看守第二日就被换走,新来的看守沉默寡言,不论长平问他什么,都是一句‘不知道’,‘九千岁很忙’,一口赌回去,长平无奈之下只能和飘羽在暗室中聊天——两人几天来说的话,只怕比长平这三年来说的话都多。 飘羽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说的东西都是长平急切需要了解的当朝知识,长平囫囵吞枣般的好一顿恶补。只是揪心的是他被魏忠贤插入的长针,每日针刺的疼痛发作越来越频繁,让他越来越虚弱,而长平只能看着束手无策。 飘羽先是闭着眼睛休息了一小会儿,缓过针刺的疼痛,睁开眼睛冲着长平的担忧笑了笑,安慰的说到:“不碍事,今日不怎么疼了。” 长平看着他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的脸,只觉得浑身无力,又是担忧又是害怕:这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实在让她怕得紧了,赦生呢,信王呢,一个个都靠不住,自己怎么就不快点长大? 飘羽在长平身侧,微微喘息着,伸手费力的隔着面具拭汗,自那日自己决定收下他为护卫,从此之后飘羽就再没取下过这老虎面具。如今在地牢中无水可清洗,原本威武的虎形面具上沾满了尘土和泥灰,变得有些滑稽可笑,长平心中一动,凑到他面前,抬手取下面具:“这样可好受些。” 长平已经许久未曾仔细端详过飘羽的脸了,还是少年的容颜,已经微微显露出棱角,他眉毛很浓,鼻子很直,眼神明亮清澈,里面专注地只承载自己的倒影。三年之前正是自己悲愤交加之时,眼中先入为主有了对这张面孔的憎恶,连他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都没仔细看过,如今看来,和楚子驽也并不是太像…… “不必戴面具了,是本宫自己有些不妥罢了,飘羽以后这样就可以了。”长平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飘羽闻声一愣,从长平手中接过面具,先戴上才看着长平的眼睛,几日的劳苦已经磨灭了那明润如玉的脸色,小小尖尖的下巴都显露出来,大大的眼睛显得分外可怜。他沉吟了许久才开口回答:“可是看着属下的脸,郡主还是不喜罢?是因为郡主前世的记忆吗?” 长平在飘羽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继续说着:“若是如此,飘羽希望能先带上面具,等郡主忘记这张脸,能肯定飘羽这个人的时候,再取下面具。” “好。”长平良久才点点头,对着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眸,莫名的觉得有一丝内疚。 吱呀的机关转动声响起,打破两人间些许尴尬,正是看守送了今日的饭食,粗鄙不堪,到也勉强能下咽,长平端着碗细嚼慢咽,看着飘羽有些狼狈的,不停掀开面具进食,原本前几日都看惯了的,偏偏今日觉得格外不忍。 “郡主要觉得心疼,就接着跟我讲昨儿的故事罢。永乐帝攻入北京城,之后怎么了?”飘羽放下饭碗,看着脸都快皱成包子样的长平,笑吟吟出声要求。他是行伍出身,父亲是军官,母家是商人世家,家中并不重视教育,他唯一熟知的历史不过是锦衣卫的来历罢了,因此听长平将大明开国演义,建文帝朱允文和永乐帝朱棣,叔侄之间夺位之争听得津津有味,每每缠得长平不耐烦继续为止,此时正好看在她愧疚的份上要她往下讲。 长平闻声瞪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但看着飘羽那一脸可怜巴巴的神色又有些不忍,勉强吃了几口放下饭碗,想了想接着昨天的头绪往下讲:“那方孝孺就算被永乐皇帝的侍卫夹着,强迫他跪下来,依然直挺挺着身躯强行不跪,他被两旁太监打得满嘴血沫,依然倔强地说‘殿下今日所为,百世难逃一个篡字’。他宁死也只肯称一声‘殿下’,永乐帝一怒之下,下令将方孝孺九族抄斩……” 飘羽听到此刻,‘啊’的轻呼一声,所谓九族,可能今人不了解,在古代这实在是一种惨绝人寰的刑法,包括出嫁的姑母、姐妹、女儿,以及外祖父(母),岳父(母)家所有人全部杀光,这是何等惨无人道的株连刑罚! 飘羽的眉目中透出震动和惋惜的神色,长平也觉得有些不忍,方孝孺固然是愚忠,而因为他一句忠心,被他牵连致死的数百家人,该有多么无辜可悲。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到方孝孺被绑上刑场那一日,因为他一直大骂永乐帝,因此早就被狱卒敲掉了牙齿,割断了舌头,他血流满口,只能用愤怒的眼神望着天上一轮红日,腰斩刀下,方孝孺身子裂开半边,但仍挣扎着,用血淋淋的手指写了十九个半的‘篡’字,最终血竭而亡。”
长平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总觉得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这要怎么样的信念,才能在身子被砍成两半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控诉永乐帝?那十九个半血淋淋的‘篡’字,想起来就觉得寒颤,因此这个方孝孺也是她读明史时记得最深刻的人物。 “奇怪,这段故事,我怎么就觉得熟悉……”飘羽抓抓脑袋,“我们锦衣卫的忠魂堂里,也奉着一位水缇骑,代号‘书圣’,他不通武功,却智谋百出,也是为了护卫皇帝而身亡,临死的时候,也是这般用血写了一地的控诉,历代锦衣卫对他的事迹都是交口传诵,奉为忠义之榜样。你说的这位方孝孺大人,应该就是他。” 飘羽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他竟然死得这般惨烈。” 长平听到他的话,却是兀然想起她早就想问的一件事:“锦衣卫里都用代号称呼,不留俗世名字吗?” “嗯,这是自然,既然身为锦衣卫,也就是要抛去俗世的身份,一心效忠皇帝,”飘羽答得分外认真,年轻的眼眸里是难得的严肃。 “那,飘羽的本名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我本姓袁,名绛。” 袁绛,长平心中默念一遍,她偏头看看飘羽,他姓袁,父亲在山海关做总兵,她原来怎么从来没往这方面联想过呢,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父亲,是不是袁崇焕?” 飘羽闻声垂手而立,神色肃穆:“正是家父。” 有些模糊的历史终于在长平面前逐渐穿上一个个清晰的圆环,抗金名将袁崇焕,将皇太极打得不停战败,后来被皇太极的用反间计杀死,崇祯皇帝自毁长城,被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城,在煤山上吊自杀……这历史,总算有了点她熟悉的影子。 只是,当今皇帝是天启帝,不是崇祯帝,还是说什么庙号年号的不同?长平从来就没搞清楚过这个,想了片刻,看见飘羽仍直直站着,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疑虑:“郡主为何,提起家父?” 我能说你父亲日后是被皇帝猜忌,背上叛国的罪名,在菜市****刮一千多刀而死吗? “……也没什么,”长平不觉得在此刻把事实说出来能有什么改变,根据她对历史恍惚的记忆,袁崇焕是个忠君爱国,一根筋走到底的武将,这样的人,就算告诉他未来的命运,他还是会英勇无畏的为国而死吧?长平想了想,斟酌着说:“你父亲性格过于耿直,当心被小人陷害。” “父亲被小人陷害的还少了去了。”飘羽闻声倒是松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之前就被罢官过一次,若不是母亲,父亲只能带着我们回闽南乡下种田了。外面都说爹如何如何,书生风流,将军常胜,可在府中上下,都是娘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打点。” 他说着坐下来,先费力的扒了两口饭,将空碗丢到一边,看着长平还在看着他等下文,忍不住有些抱怨地说:“爹爹为人刚直,一说话就得罪人,若不是娘在京城中为他处处打点,又暗地筹集商队,往军中送粮,我和爹爹在山海关,这三年都得喝西北风那!” “什么?”长平听到此处明显吃了一惊,大明的国库,居然已经困窘如此,连抵御后金这么重要的军队,都发不了军饷,居然还要靠民间筹集? “小郡主在地牢里倒是过的惬意。”阴恻恻的声音,顺着铁窗的通道响起,牢中两人都是一惊,仰头望去,机关咯吱转动的声音响起,从未开启的厚重石门,在两人身侧悄无声息的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