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谁能依靠
长平被冰草抱在怀里,依旧循原路返回地牢,这次路上没有爱说爱笑的莲匣,显得安静多了。胸口空荡荡的,让长平觉得有些难受:曾经觉得有那块玉佩,就有赦生来救自己的希望,而如今玉佩没了,赦生也没来,是不是和三年之前一样,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也没有人在身边? 长平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呼吸,眼角的余光瞥到冰草的伤疤,不由吓了一跳,那巨大的伤疤在火光的跳跃下扭曲着,如一道撕裂面颊的大嘴,狰狞可怕。 ——人那,只看外表可是要吃亏的哦—— 莲匣的话还荡在耳边,长平心头思绪快速转动着,不要放弃,在任何逆境都不要放弃,保持镇定才能败中求胜——是谁说过的话?已经记不清了。 长平深呼吸一次,把头埋在冰草的胸口,默默酝酿着,让泪水从眼眶溢出——开始是刻意做作,到后来几乎不用费力,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个不停,将脸颊下的衣襟湿了半边。 “哭什么!”冰草刚刚打开进入地道的石门,声音粗糙得仿佛石子划过沙砾,他的大手不耐烦地把长平从肩上摔下,关上石门。 长平被他推倒在地上,手腕上扣看一颗小石子,钻心的疼,索性放开嗓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走开!你们凭什么都欺负我,魏忠贤、莲匣,还有你!你们都是坏人,最坏的坏人!欺负我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你不觉得丢人?我要回家,我想父王,我想去世的娘亲,父王,母后,你们在哪里,阿媞好想你们……呜呜呜……” 她能感觉冰草一直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冰草弯下身,粗糙的大手递给长平一块软布:“擦干净,不想死就别哭!” 他的声音依然是冰冷的,但是长平何等敏锐,听出了声音中的一丝浅得几乎察觉不出的怜悯,她就势靠在冰草怀里,放小了哭声,鼻子一抽一抽的,奶声奶气地说:“长平害怕,想回家……” 冰草没有说话,沉默着抱起长平,继续沿着地道向前走,长平依偎在他怀里,小声抽泣着,只觉得一阵心凉:他不说话,难道是魏忠贤根本就没存让她活着的打算? 冰草的脚步,在地道中忽高忽低的,火把燃烧的熏烟,让长平忍不住咳嗽,在尽头的转弯处,长平伸手拽住冰草的衣服,扬起一张小脸,做最后一搏: “长平害怕……求求你,长平不要去那个黑黑的屋子……” 展现在冰草面前的,是三岁多些女童稚嫩的面容,因着几日牢狱之苦,原本丰盈的脸颊迅速消瘦下来,大大的杏仁状的眼睛里盛满泪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尖尖的下巴,显得格外可怜。还是这般小的孩子,让冰草恍然间想起年幼时的莲匣。 “师兄,他们都欺负我!女孩子就不能当锦衣卫吗?我偏要比他们强!”那梳着双髻的小女孩,也和眼前的小姑娘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眼泪淌了一脸。 “师兄别管那些人怎么说,在师妹眼里你是最好的,最好的人!” “师兄,好痛!” “师兄……” 冰草的手指,在他意识反映之前就伸出去,碰上女童稚嫩脸颊,笨拙地为她拭泪:“别哭。” 是谁说的?眼泪永远是女人最重要的武器。长平仰头看着冰草,强迫自己面对那疤痕不害怕,撅着嘴,控制着情绪让染红了眼眶,让泪水要掉不掉的,咬咬牙:“本宫、本宫才不怕你们,你们这些坏人,父王会把你们都抓走!” 她用力推了冰草一把,知道她的力道对习武之人根本无关痛痒,转身就往地道深处跑,一不留神就踩到路面的石头,整个身子向前飞扑——如她计算好的,未等落地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起,冰草把她整个儿抱在怀里。 “对不起,小郡主,可这是九千岁的命令。”冰草的声音带了一丝软弱,长平在心里比了个V字,但表面上仍保持小幅度的抽泣,:“坏人、讨厌……长平害怕……” “郡主不会有事的。”冰草沉默许久,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仅仅是这七个字,长平总算放心下来。 在冰草打开地牢开关时,飘羽还保持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愤怒地眼神直视冰草。冰草放下长平,隔空一道指风,替他解开xue道,少年的身躯如豹子般冲上前来,把长平如珍宝般护在怀里左看右看:“小郡主,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冰草那混蛋欺负你?冰草,你小子有种别走,跟小爷我好好打上一场!” “你现在这样子,能在我手下走几回合?”冰草的声音,平淡而冷漠的指出事实,在飘羽气得发疯冲上来时,不废吹灰之力打到他,石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合上。 飘羽喘息着,徒劳无力的在石壁上敲打一阵,终于气馁,回神坐到长平身边,垂头丧气:“都是属下无能,无法保护郡主。” 少年低垂着头,语气里满是懊丧,长平静静站在原地却是一言不发,她刚经历了一番绞尽脑汁的斗争,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劲来:半天之内,见识了魏忠贤的养女,田贵妃被贬,龙脉宝藏的秘密,家族的渊源,从冰草口中探查到魏忠贤无意于自己的性命……她觉得精神紧张过了头,压迫过了头,恨不得找个人竹筒倒豆子的倾诉一切,而恰恰是她知道的一切,都不可以对面前年轻的侍卫诉说—— “小郡主,你怎么了?”飘羽留意到她的异常,在她面前蹲下,清澈的眼眸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无事。”长平在幽暗中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决定闭口不言,转个身背对飘羽坐下。 飘羽毫不气馁的转到长平面前,继续提问:“是不是魏公公对郡主做了什么?郡主你的脸色好难看,出什么大事了?” 长平皱了皱眉头,头一次觉得飘羽的活跃是一种括噪,她忍不住开口:“飘羽,本宫再问一次,你到底为什么来本宫身边?” “你也有父母兄妹,魏忠贤随便一个指头就能让你家垮掉,你是不是受了他的指示,来信王府中监视我,监视我父王?”长平在开口的时候,只是看不惯飘羽脸上惊讶的神色而口不择言,而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 “我有前世的记忆,但三年来足不出户,魏忠贤如何知道我与常人不同?并且他三年来都没有动静,为何偏偏在你重归王府后不久就出事?飘羽,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莲匣也说过,你是因为你母亲送银子给魏府,才能让你保住锦衣卫的身份,苏家和袁家,是不是也投靠了阉党?” 长平一连串的责问出口,飘羽唰的一声站起来,上前一步,眼中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紧握的拳头青筋直爆。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终于要杀掉我了吗?”长平随之起身,小小的后退一步,咬着嘴唇还是不服输的说道。 “……我绝对没有害你。”飘羽盯了长平许久,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背对着长平靠墙坐下。 幽暗的地牢里,安静得几乎有些怕人的味道,长平刚才情绪激动地发xiele一通,这时候静默下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少年,脑海中不断回旋的,是与飘羽相关的记忆:三年前在猛虎口中救了自己;被自己狠狠欺负一顿丢去军营,依然笑嘻嘻的逗自己开心;生日之前才被父王训斥,满肚子怨气回去,就被带着老虎面具的飘羽逗得开怀大笑;奋不顾身和自己一起进入地牢,每日受针刺之痛苦苦坚持的飘羽…… 而自己,此时没有丝毫根据的怒火和指责,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飘羽的身影,挺得笔直背对着长平,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长平咬咬嘴唇,想喊他却又拉不下这个脸,索性也靠在一旁准备入睡,地牢中过于阴冷,她之前晚上都是被飘羽抱在怀中,两人相依偎着体温取暖,才几天功夫,居然就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入睡了,长平自嘲一声,用力环抱住自己。 极为轻微的一声哼声,长平才听到时还以为是幻觉,她愣了好久才转过身子,只见飘羽的背影缩成一团,靠在墙角里,有些可怜的意味,却一动不动。 是不是他被针扎的痛楚又犯了,长平一想到这个念头,咬咬嘴唇,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飘羽。” 飘羽没有回答,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长平有些羞恼:不就是我说了你几句么,值得这么大脾气?我还是你主子呢——这样一想,她也不想管飘羽,气鼓鼓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静默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平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飘羽面前:“喂,本宫不喊你,你就不跟本宫说话不是?” 长平的手还未碰到飘羽,只听他闷哼一声向后仰倒,身子软软的一声气息也无。长平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想扶住他——只是这小小孩童的力道那里扶得起?只能让他的头在自己膝盖上靠着,长平这时候哪想到和飘羽置气,只摇晃着他的身子,焦急地呼唤:“飘羽,飘羽!” 隔着面具的眼睛紧闭着,长平想了想,抬手取下面具,飘羽满脸汗水,水淋淋一片连鬓角都湿透,少年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着,透露出无限的委屈。,长平心里一颤,伸手掐上他的人中:“飘羽,飘羽,醒来!” 飘羽吃痛,眼睛眨了两下,终于缓缓睁开,一滴泪珠顺着眼皮滚落,烫在长平手心,到把她吓了一跳:他这是哭了?怎么会? “娘,好痛……”飘羽的声音,低低的,如梦呓一般,他眼神迷蒙,显然并未真正醒来。长平神色恍然,这才想到,这个总在自己身边,笑嘻嘻哄自己开心,任自己指使的贴身侍卫,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罢了。 十五六岁,若放在现代,还在读初中罢?都是在父母身边宠爱的孩子,只是眼前之人却早早的做了奴才,看别人脸色过活,只有在累极痛极昏迷过去,才从嘴里轻轻唤一声娘亲。
长平从未见过飘羽的娘,那位姓苏的女子,虽然是商界女杰,但平时对孩子一定也是温柔慈爱得很吧? 温柔的让飘羽在昏迷的无意识状态下,忍不住呼唤她…… “郡主,你……我这是?”飘羽此刻清醒过来,矫健的身躯轻易挺立,眼神里有一丝不安:“我刚才昏过去了?” “是,”长平内疚的很,低着头放软了声音认错,“是本宫不好,不该说那些话来气你,本宫是心情不好随口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此时想开了:归根到底飘羽也只是她的侍卫而已,王府开他的工资,他给王府做事而已,什么以生命为代价的忠诚,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负担的起。 “只要郡主相信在下就好。”飘羽可不知道她心底所想,只扬起眉毛,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喜悦,刚刚发作过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着长平的眼睛,认真地说:“郡主的怀疑,本来就站得住脚,属下不敢欺瞒郡主,若魏忠贤当真以家人的性命来要挟飘羽,飘羽少不得必须遵从。”他看着长平的眼神有些羞愧,躲闪着,但终于还是勇敢抬起头来: “娘是给魏公公送了银钱,但属下可以对天发誓,从三年前至今,魏公公从未私下找过属下,属下也未曾向魏公公透露过王府中一字。我是受了燕总旗的托付来照顾郡主,燕总旗曾救了我一命,因此我定然会照顾好郡主,这次辜负了燕总旗所托,属下心里愧疚的很。” “这位燕总旗,究竟是何人?”长平这时候总算找到机会询问。 “暗部五行旗中,锐金部的总旗大人,他是少有的用本名做代号的锦衣卫,他的名字是燕客来。”飘羽提到燕客来的名字,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崇敬,“燕总旗手中那把雁翎刀,重达一百八十斤,普通人连举都举不动呢!” “那燕客来为何要你照顾我?” “属下也不清楚,当时属下是把这件事当一项考验来完成的……”飘羽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垂下手下意识的去寻找面具,刚拾起面具的手被长平坚决地按下:“不用戴了。” 长平说了这一句,下意识地像放下什么包裹似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她抬起头,看着飘羽的眼睛,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以后这面具,都不用戴着了,我相信你。” 她没有用本宫的尊称,她相信飘羽听得懂,少年的嘴唇微微扬起,烛火在他的黝黑双瞳中跳跃着,是明亮而喜悦的颜色。 长平头一次仔细而认真的看他的脸,他眉毛很浓,鼻梁挺直,嘴唇薄而轻软,嘴角勾起时有让人心跳的味道,脱离了楚子驽的阴影,这是一张五官轮廓分明,充满阳光的少年容貌,长平甚至可以预见再过几年,眼前的少年长大成人,该是会迷倒京城多少女儿家。 “怎么,郡主对属下这张脸可还满意?”飘羽有些戏谑地声音在长平耳畔响起,长平捂着耳朵,差点克制不住脸红,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本宫要跟你说正事。” “哦,什么事?” 长平想了想,把她今日和魏忠贤的会晤,有选择性的说了部分,但还是有意识的,隐去了左家曾作为成吉思汗陵建造者的身份。 “魏公公居然想找龙脉宝藏?”飘羽果然惊奇,“这故事我小时候也听家里的嬷嬷讲过,大哥第一年去漠北打仗的时候,还开玩笑说要去寻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想了想,又提出疑问:“可是,这跟郡主有什么关系?魏公公到底为什么要抓郡主呢,若说为了那个手镯,似乎也说不通……” “飘羽你还记得,那日我们从皇宫中出来,本宫要你先去医馆的事?皇上的腿已经没有知觉,医生说,最多不过半年。”长平斟酌着语气,把魏忠贤发现自己知道天启帝身体状况的事情说了出来。 “郡主是说,圣上龙体欠安,只有半年的寿命了?”飘羽听到这个消息的打击,远远比长平想象的要大,他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雪白,愣愣的站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之前看史书时,长平一直无法理解古人对于皇帝的盲目忠诚和崇拜,但是现在,她在飘羽的身上切实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她摇了摇头,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等飘羽平复心神,脑海中突然如闪电般,一道思绪划过: 既然天启帝只有半年的寿命,那魏忠贤就算能找到龙脉宝藏,他交给谁? 【求票票,求收藏,都月中了,看看那少得见底的收藏和票票,秦淮伤心的打滚着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