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还是不生，这是个问题

    入夜以后，宁婉闭上了眼睛，却没有进入梦乡。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袅袅无尽头的感觉。这是重生的第一天，宁婉需要好好地理一下思绪。这是一个机会，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万事皆有可能。宁婉一定要把前世的遗憾都弥补回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让人生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我，宁婉，一定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因为我是最棒的，没有之一！

    宁婉暗下决心。

    前世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宁婉大学选择了读会计，因为成绩不好。会计就业前景好，并且宁爸爸把她塞进大学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宁婉能养活自己，足矣。但是宁婉最喜欢的是文学，可是因为文学找不到饭吃，又因为那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高考成绩让宁爸爸愤怒不已，说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就做主帮她选了会计。可是上大学以后，她一点也不喜欢会计，提不起一丝半点儿的兴趣来。

    但这不是最大的遗憾。

    宁婉前世的私生活有些混乱。因为在贵族学校就读，大家都比较开放，生活也比较宽裕自由。宁婉十二岁就谈起了恋爱，十三岁就开了荤。后来出国，各色各国的美男子都略有接触，游戏人生。在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了宿命的他。他优秀，他温柔，他勤奋地无以复加，他家境贫寒却永不言弃。带着一点好奇，宁婉与他越走越近，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等到回首，才发现，深陷不可自拔。谈了八个月，后来因为不可抗力分了手。其间真是发乎情止乎礼，因为他有虔诚的宗教信仰，不相信婚前性行为。宁婉见过无数帅哥，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生。就好像苦口的良药，药香四溢，让你渐渐沉溺。

    但这也不是最大的遗憾。

    最大的遗憾是宁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宁mama坐在浴室的马桶上，半个屋子里都是血，满天满地的血，血腥得直扎人的眼睛。而meimei在一旁尖叫，哭泣。宁婉颤抖着拿起电话，却怎么拨也拨不到想拨的号码上去。她的内心是恐惧，是惶恐，巨大地就快要湮没了她。

    宁mama大出血后，身子就很弱了。后来更是因为抵抗力差罹患肺结核。宁婉去医院照顾宁mama的时候，帮她擦拭身子，两条干瘦的腿，就像只有细细的骨头，没有一点儿rou，看得人心酸得绞痛。宁婉恨，恨自己不是男孩，更恨重男轻女，最恨的是商户之家传宗接代的思想。恨不能替母亲生生受过。

    一时又希望家里有男孩，一时又庆幸家里没有男孩。

    宁婉长大后就这件事与宁爸爸有很多争执。宁爸爸很宠宁婉，从来只要宁婉开口就一定满足她。唯有这件事情，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欢而散。到得最后，宁婉都心灰意懒了，跟母亲建议说，他要男孩就找人代孕嘛，宁婉只求母亲身体康健，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宁mama当时的话言犹在耳。宁mama说，你傻啊，宝宝，你真傻。还好你meimei是个女孩，如果是个男孩儿，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生活得这么好？你爸爸肯定分你什么都没有的。还代孕？其实男孩女孩都一样。现在又不是农村了，要男孩来干农活。其实到得老来还是女儿好，女儿体贴，而且孝顺。你看那些老来没人管的，凄凄惨惨上大街讨生活的，哪个不是生个一堆儿子的？

    宁婉彼时才明白，宁mama不生儿子都是为了自己。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宁爸爸在商场上讨生活，为人八面玲珑。只是这玲珑，却是带进家里来了。宁婉儿时总是看宁爸爸宁mama吵架斗嘴，以为宁爸爸最爱自己，却是不太爱宁mama的。后来知道宁mama是天大校花，追求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甚至连学校老师，外校的都有追求者。宁爸爸是追了宁mama两年才追到手的。而且初初结婚那一会，宁爸爸包圆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宁mama那才叫一个十指不沾阳春。很多叔叔阿姨聚会时都说，宁爸爸宁mama是真实的爱情童话。宁婉还觉得惊奇，可是他们老吵架啊。

    直到后来，宁婉才知道。宁爸爸的爱，是爱屋及乌。因为自己是他最爱的女人所出，所以珍惜如珠如玉。即便到得后来，宁爸爸已颇有身价，也没有出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即便他再想要儿子，这儿子也必须是宁mama生出来的。所谓吵架，也只不过是他们两夫妻斗嘴的一种情趣罢了。原来爱情的世界里真的一点也容不下他人。

    甚至有时候宁婉会觉得自己都是多余的，他们的世界里，有彼此就够了。

    越是长大，这个事实就看得越是清晰。有些甜蜜，也有些难过。

    宁婉突然警醒，自己近三岁了。而长大后，也曾经听说过，自己三岁时母亲曾经怀过一对双胞胎男孩。这对男孩生命力极其顽强，堕了三次胎才堕干净。当时堕了第二次胎的时候，母亲都心软了，这是有多么渴望来到这个世界才能如此顽强。甚至想干脆就生下来算了，该怎样怎样。就算被国营企业辞退，就算要交天价罚款，就算………可是后来究竟是没有生。医生也劝她不要生。毕竟曾经堕过胎，就算活了下来，估计也是不健全的，到时会对家庭造成极大的负担。更别说彼时宁爸爸宁mama都在国有性质企业里做事，生下来，马上没有工作，而且房子也要收回。到时连落脚的屋檐都没有。

    现在，两个弟弟应该已经在mama的肚子里了。就是不知道宁爸爸宁mama知不知道。

    宁婉的脑子里嗡嗡地响，一会儿是宁mama的话，“生了儿子，你就一文不值了。”一会儿又是宁mama高龄怀孕大出血的样子。两个声音嘶吼着，叫嚣着，谁也不让谁。宁婉的太阳xue突突地跳。

    一时又舍不得宁爸爸的宠溺，一时又责备自己的自私。心里也隐隐约约明白，只要弟弟们一出生，这个家就再也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甚至，这个家还会不会是自己的家都两说。宁婉仿佛看见前世宁爸爸把自己抱在膝头，有女万事足的样子。把自己高高地举起，为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一个随口所说的话而披荆斩棘。一时又好像放电影一般，宁爸爸看着车，目不斜视，淡漠地说，女儿跟儿子怎么能比，……你不要再说了，给我收声！

    儿子，儿子！

    儿子真的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宁婉觉得自己心口一片酸涩，咸苦交杂，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泪流满面。罢了，他要儿子，就给他儿子吧。宁爸爸宠爱了自己一世，就把这一世留给连出生都来不及的弟弟们吧。如果他真的从此就看不见自己，也是无法可想之事。况且人之一生，本来就要靠自己。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前世自己就是太依赖父母，才长成一朵温室里的娇花。以为无论如何，都有父母为自己铺平前路。而父母一旦放手，便不知所措。

    今生，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

    更何况，不是还有母亲吗？宁婉如是想。

    前世宁meimei出生以后，母亲偏心meimei偏心得很厉害。至少宁婉先前是这么以为的，什么都让宁婉让着meimei。宁meimei从出生伊始，由头到脚无一样不是名牌。一双袜子都要九十九块钱。而且小孩子要那么多衣服做什么？宁meimei的衣服一出生就塞满了整个落地衣柜，很多衣服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穿就小了，于是又去买新的。

    而宁婉童年的衣服都是自己家织的，甚至是宁mama自己做的。后来再大一些就都穿校服了。宁婉是典型的男孩子性格，对华服美饰的兴趣不大，等到家里条件好了也不怎么买衣服。可是宁婉还是觉得实在太过偏心。

    后来再大一些，有一次搬家宁婉清理书房时，发现了一本本子。里面是情书。有诗歌也有散文，美不胜收。写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殷殷期待与爱意，一直写到宁婉将近三岁。从那以后，宁婉仔细观察宁mama的一举一动。才知道原来物质不等同与一切。的确，宁meimei在物质上极大丰富，但宁mama最爱的还是自己。

    宁婉曾经问过为什么。宁mama说，第一个孩子，从惶恐不安，到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临摹想象与期待，儿时的牙牙学语到走路，一切都是新鲜的，又生怕教错了你的恐惧。长女承载了这其中所有的一切。后来的孩子，喜爱是喜爱的。可是又怎么能跟第一个孩子比呢？

    宁婉于是才明白，母亲的心。那么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的幸福吧。

    黑夜里，星星眨着眼睛，天空一净如洗，仿佛梵高里的夜空，静谧又美丽得晕眩。很快，这幅美景就再也看不见了。环境的污染是高速城市化血的代价，宁婉无力拧转，只能贪婪地又贪婪地看着这一副美景。

    “怎么还没睡啊？宝宝？”宁mama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水涧似的眸子有些迷蒙。

    宁婉把头闷到被子里，“睡啦，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