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佳楠
三王府,清浅居。 紧闭的房间内仅点着一支几近燃尽的蜡烛,烛泪于金莲托盘底座内愈积愈满,果然,满溢出来的烛泪将最后一丁点摇曳的烛火吞没了。房间内很暗,清澈的月光透过微敞的窗子泻在冰冷的地面上,似留下一道浅浅的银河。 瞿书焕静静地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纤弱的身影。颓然一叹,他缓缓起身,推开窗子,月光犹如瞬间冲开闸门的水流一般,顷刻间涌进屋内,也照亮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 他慢慢走回原处,坐在床沿,眸光温柔地望着沉睡中的人儿。她的睡容恬静而安详,秀巧的鼻翼极轻微地扇动着,只是在月色下,脸色却愈发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清儿——”这声低唤,深沉而压抑,亦裹卷了心内沉淀已久的炽热。 第二日早上,莫浅浅醒来的时候,只觉脑袋有种宿醉后的疼痛,闭目抚着突突跳动的太阳xue,仍觉有些恍惚,好似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她却不记得。 勉强睁开眼,便见到倚在床旁睡得很沉的瞿书焕。他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两条修长的腿微曲于身前,一只手臂微微搭在床沿上,侧仰着脑袋靠着床柱,整个人如同熟睡的婴儿一般半蜷着,俊逸似仙的脸庞难掩憔悴。 “瞿书焕。”她皱眉,轻轻唤道。他怎么会睡在这?! “你醒了。”他睁开眼,温柔地笑着,神色清爽,全然不见一夜守候的疲惫。 “你——”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此时的坐姿,声音有丝沙哑,“怎么会在这?” 瞿书焕微怔,醒悟过来后便撑着床沿要起身,不曾想坐着睡了一宿后,腿脚已麻。他登时有些尴尬,微红着脸,揉搓了一会儿后,才晃悠悠地站起身。 脸红?!想不到这厮竟然也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见莫浅浅一脸鄙夷地用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瞿书焕轻咳一声,对她的疑问避而不答,只是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似无意地随口问道:“你还记得昨日的事情么?” “昨日?”莫浅浅咬着唇,有些迷茫地反问道,“我只记得上了船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舱内,然后——”她眯起眼睛,似是努力地回想着,半晌后,挫败地一叹气,苦着脸,回道:“唔——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他淡淡地问了一句,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的脸上搜寻着。 “嗯,”她蹙眉,低低应道,尔后抬眸望着他,语气有些心虚,“呃,我昨日,没做什么事情吧?!”随即一脸忐忑地盯着他,好似非要从他的神情中瞧出什么。 他望着她的目光平静而淡然,良久之后,红唇轻勾,换上了惯有的戏谑:“谁说没有,你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说喜欢我,怎么,想不认账?” “怎么可能?!”她猛地向后一仰脑袋,不想幅度过大,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柱上。 “我怎么可能说这么违心的话?!”她一边龇牙咧嘴地抽着冷气,任由他轻柔地帮她揉着后脑勺,一边小声地嘀咕着。 “别怕,”他桃花眼一眯,满脸邪气地揶揄道,“我已经拒绝你的爱慕了。”言罢,迎着她不满的目光笑得是春风得意。 接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调侃了数句,直到她的脸色因微愠而有些红润后,才淡笑着点点头,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走出房间。 他前脚方踏出门槛,春香立马就端盆温水走了进来。 “放下吧。”她的声线一改方才的灵动,变得镇定而有丝清冷。 春香诺诺地应着,小心地放下铜盆后便退出房间,同时带上房门。 “对不起······”她凝望着床顶了鹅黄色幔帐,喃喃轻语道。 其实,刚才她已然想起了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包括,她犹如着了魔障一般死死地掐着向夕若的喉咙······ 当她一脸坦然地声称自己失忆时,就在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可他的眸中明显地跳动着“不信”二字,却偏偏不揭穿她,而是信口胡诌。她也不拆台,投入地配合着他的表演。 既然彼此都在装糊涂,索性就这般糊涂下去吧······ 向夕若······应该没有死在她的手上。她淡淡地回想着,虽说当时她陷入狂戾失控的状态,但心性仍维持一丝清明,知道自己最后被人制止了,而那个人,正是落玉。 她有些颤抖地缓缓举起自己的双手,心中的恐惧蓦然上涌,眼角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淌落。 她险些,就杀死向夕若了······平日里,连旁人杀鸡宰鸭都不忍心看,居然,差点就杀人了······ 莫浅浅双手紧紧地抠着被角,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强抑自己不让一丝泣声逸出嘴角。 深秋的夜晚,已难觅蛙声蝉鸣,晚风湿润而清冷,穿过清浅居院中的杏树树冠,发出低低的“沙沙”声,如泣如诉。一个酒气微熏的身影落寞地站在院外,凝望着莫浅浅已陷入黑暗的房间,神情萧索,许久之后,才缓慢地回身,一步一步地走远。 ————————分割线———————— 不知为何,自游湖回来后,就罕见瞿书焕的身影出现在清浅居。清浅居的丫鬟婆子小厮个个犹如抽鸦片的犯了烟瘾,成日无精打采地在清浅居内飘来荡去,时不时还跑到院外去张望一番。相较于清浅居的萧条,落月轩里上上下下仿佛打了强心剂一般,满面春guang,连走路都恨不得用蹦的,以此来显示内心的极大欢愉。 春香无事就在莫浅浅身边唉声叹气,顺便拐弯抹角地暗示她去“赢回”殿下的关注,而莫浅浅却总是清清淡淡地一笑,复又低头去翻阅瞿书焕落在清浅居里的书。她依旧喜欢命人将软榻搬至杏树下,然后斜斜地躺在榻上,不时眯眼小憩一会儿,或是起身翻一会儿书。在她的身旁,总有一个矮矮的黄泥炉,里面盛满了烧红的碳,上面煨着新酿的甜米酒,整个院子,酒香四溢。 一日,莫浅浅正坐在梳妆台前,顺手便抽出了右下角的抽屉。 这个匣子······
一旁正收拾床褥的春香回头见莫浅浅正望着面前的那个做工粗糙的黑匣子出神,恍悟般一拍脑袋,惊喜地笑道:“小姐,你找到这熏香啦?呵呵,春香还一直纳闷呢,小姐平日里最喜的熏香怎的忽然找不着,原来是教小姐收起来了。” 纪清浅最喜欢的熏香?莫浅浅眉心微蹙,打开匣子,将其凑到鼻下嗅了嗅。 “这是什么熏香?”她拿起匣子内的一块熏香端详半晌,忽而开口问道。 “佳楠啊,”春香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理所当然地应着,“小姐可不就是一直只喜欢这佳楠的味儿嘛。” “佳楠?”她低低地重复着,又认真地嗅了一嗅。 奇怪,这匣子里的佳楠怎的同纪府里丫鬟为她准备的佳楠香味不太一样。 “你来闻闻,”她心中一紧,忙转过头朝春香招了招手,将手中的熏香递过去,“你确定,这就是佳楠?!” “是啊。”春香用力地闻了一下,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盯着她,“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连最喜欢的熏香都不识得了?” 不对,这两种熏香里,定有一种不是佳楠。 她神情凝重地合上黑木匣,望着春香,轻道:“小香儿,你且告诉我,这一匣子熏香,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是我从纪府里带过来的么?” 春香仍旧弄不明白为何她有此一问,虽是如此,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的,小姐从府里带过来的佳楠早就用完了,这个匣子里的佳楠,是小姐从会龙禅寺带回来的。”见她眉毛微扬,连连摆手解释道:“春香没有撒谎,确是小姐自己带回来的,道是云海大师所赠,静气凝神之用。” 会龙禅寺,想不到这纪清浅真的与那云海大师有些交情。 她低头细细地闻了闻匣中的熏香,心底确实宁静平和了不少,那日的戾气此刻也如同梦境一般遥远了。 这几日,她静心回想着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她想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狂躁暴怒,而唯一让她觉得诡异的,便是那舱中奇特的熏香。 她隐隐觉得,自己反常暴戾,一定与那日的熏香有关,而为何仅是自己对其有此反应,恐怕,只有到了会龙禅寺,才能寻到答案。 她合上匣子,将其放回原处后,正欲开口,忽地柳意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小姐,落月轩的几位夫人过来了,正在厅里候着呢,香茶糕点已经送过去了,小姐可愿意见上一见?” 落月轩?这几个女人又想玩什么花招? 她清了清嗓子,淡定地吩咐道:“好,让她们暂歇片刻,我随后便到。”说完,扭头对春香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忙吧。” 春香福了福身子,便要向外走去,即将跨出门槛时,忽而嘴里嘟囔了一句:“啊对了,老爷还曾送来一小锦囊的熏香呢······” 可此时莫浅浅正有些头疼地揉按着太阳xue,没有留意到春香的这句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