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顾惊鸿
莫浅浅坐在房间内,对着眼前的那柄紫飒,心中莫名地便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银亮的剑身泛着寒光,摇曳的烛火将长剑投在地面上的暗影拉得长长的,扭动着诡异的舞蹈。 她慢慢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剑身,指腹上传来的清冷让她的心绪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 微微眯起眼,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般伸手一握剑刃,掌心赫然出现一道长而深的血口,伤口冒出的殷红色液体,顺着剑身上的流水纹,蜿蜒而下,愈发显得妖冶而邪魅。 她似是全然不觉手心的疼痛,只是凝神专注地观察着长剑的变化,待剑身布满红色的流水纹时,长剑竟然隐隐发出蓝紫色的幽光,这时,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鲜血居然开始慢慢渗入剑身,直到,看不出一丝痕迹。 这是······ 好奇怪啊,为什么她在一瞬的惊诧之后,心中竟能迅速地回归宁静,好似这样离奇的场景,自己早已习以为常。 她悠悠起身,手中握着紫飒,一步一步走向房门,轻轻推开。她阖上双眸,感受着深秋的寒凉,脑中忽地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猛然睁眼,足下一点,竟径直飞身跃出了竹院。 她轻盈地在竹林间穿行,淡淡竹香萦绕在身旁。 纪清浅······ 她心中的恐惧在一点一点放大,因为脑海中那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像奔涌的流水一般,疯狂地回旋着,咆哮着,甚至同她自己的记忆相互交叠,相互融合。 究竟是纪清浅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意念开始苏醒,还是,纪清浅的魂灵,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啊——”她倏地嘶喊一声,扬剑便生生劈开了面前的一株刺楠竹。脑中头疼欲裂,从未体会如此辛苦的感觉,仿若纪清浅的记忆已然同自己合而为一,极短的时间里,却仿佛经历了纪清浅的一生,心口时而欢欣不已,时而疼痛难忍,这些感觉清晰得让她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莫浅浅好似全身的气力被抽尽一般,颓然瘫倒在地上。 “纪清浅······”她双手撑着地面,面色凄婉而悲情,眸光涣散空洞,口中喃喃自语地低声重复着,“纪清浅······”渐渐地,清亮的泪水溢出眼角,簌簌落下。 迷蒙的双眸瞥过身旁的那柄长剑,她颤抖着伸手拿过剑,沉叹一声,挥剑而起。她眉心微锁,目光哀伤,手中的紫飒仿佛有灵性一般,剑势宛若行云流水。最后一势,那回身扬剑一扫,剑气凌厉逼人,尽显无坚不摧的王者之风。 纪清浅······奈何你芳心错付,韶华枯萎,纵然一身绝学,最后也落得苍凉一生······ 她垂手立在一株刺楠竹下,背影清瘦而笔直,却带着nongnong的落寞。 最后悠然一叹,她才缓缓转回身,向竹院走去······ 就在她的身影渐渐行远之后,远处一丛翠竹间,隐隐传出一声轻叹。 一袭雪白色的云缎长袍,月色下泛着点点迷离碎光,这个人,正是落玉。他怔怔地望着她方才舞剑的地方,面色是不愿相信的哀恸,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扣着身侧的竹节,不由自主地微微发力,竹节爆出清脆的“噼啪”断裂声。 他原本在自己的屋内,蓦地听到浅浅房内传来极细微的响动,担忧之下,便轻轻推开窗缝,恰巧见到她腾身飞过竹院,刹那间,云海大师的一席话闪过脑际。 浅浅······ 他面色一变,连忙悄声追了出去。 落霞飞花,玉过无痕。 落玉的轻功名动江湖,即便莫浅浅飞身的速度很快,他还是轻巧地便追上了,心中隐隐不愿教她察觉,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其后,最后匿身藏于一丛刺楠竹下。 于是,便目睹了她月下舞剑那摄人心魄的邪美,剑势变换自如,灵动飘逸,宛如流云,而最后那一势,却让他如遭雷击般呆愣当场。 那竟是令许多江湖中人禁不住心寒战栗的一势,一顾惊鸿! ——————————分割线—————————— “落玉,你怎么了?” “唔?!”他一愣,随即轻柔地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没事,许是昨晚睡得不太安稳,稍感疲倦吧。” “是吗?”她小声念叨着,复又一脸忧色地用目光在他身上细细地扫了一遍。他今日有些反常,不时便出神地望着她,一言不发,神色依旧温柔,却似乎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无事。”他肯定地回道,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过她掌心的伤口。 “呃,这个,是——”她赶忙用宽袖遮住手心,唇边噙着浅笑,思绪却在飞快地旋转着,“我昨晚不小心划伤的,被竹枝划的——” 他神色微动,没有说话。 “真的!”她有些着急地不自觉提高了音量,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嗯,”他回望着她,轻笑一声,拍了拍她隐于袖中的手,轻道,“我相信,你以后要留心些,勿要再伤了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双眸一片澄明,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的心口忽地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落玉,对不起,有些事情,不得不瞒着你······ 这日夜里,莫浅浅洗漱之后,仅着轻薄的里衣,她神色萧索地坐在桌旁,心绪百转千回。 自那日于纪府中奇异的梦境之后,她心中便暗暗有些不安,加之后来两次莫名地便失去心智,变得嗜血狂戾,她对纪清浅的身份就越发感到害怕,可是从未想过,这位纪相千金竟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身份和过去。 她望了一眼手边的紫飒,眸光微敛,良久之后,似是想通一般,展颜一笑,有几分心急地将紫飒放回锦盒,然后将锦盒藏在棉被之中。 此刻她的唇角的笑容,带着卸下一切重负之后的舒心畅意,伸手拉过搁在床旁的外衫,随手一披,便推门而出。 “浅浅?”落玉愣了片刻,才轻唤一声。 她并未言语,只是满眼温情地凝望着他。 他的目光扫至她身上的衣物,眉一拧,轻责道:“怎的这么晚过来,还穿得如此单薄,若是受了寒气,你少不得要在床上歇个两三天。”说着,他褪下肩后的外衫,给她披上,然后拉起她已冻得冰凉的双手,小心地捂在自己怀里。
“乖,我送你回去,有事明日再说不迟。”他微微笑着,拉着她的手便要转身。此时已然夜深,浅浅与他两人共处于一室,终究不妥。 可是,莫浅浅却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回眸望着她,语气有些担忧。 “落玉,”她的神色凝重而严肃,声音虽细弱,却格外清晰,“你愿意带我走吗?” 他神情一震,唇瓣翕动着,似有些欣喜,可是,这抹欣喜却很快地隐在那幽深的眼眸之中。 他望着她,面色不断变换,握着她的手渐渐发力,可是最后,他终无力地松开她的手,哀伤而无奈地回道:“对不起,浅浅,我不能······” 她有些愕然,随即扑身上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解地嚷着:“为什么,你这些日子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开心吗?你为什么不肯带我走,你觉得我就应该留在书焕身边,是么?” “他爱你······”他的声音有些虚渺。 “可是我不爱他!”她仰头望着他,大声嚷道。 “对不起······我答应过三哥,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仿若每吐出一个字,都极为艰难,“我代他,照顾你······”浅浅,她终究,是三哥的妻子,瞿国的三王妃,也,是他的三嫂······ “代他照顾我?”她忽而惨然一笑,道,“那便是,待他回来的时候,你就将我送回他身边?” “是。” 他的这一声回答,让她顿时如坠寒窟。 “落玉,”她凄婉地笑着,眼角滑落两行清泪,“我竟是不知,你有如此狠心······未曾有半句过问我的想法,问,我究竟是愿,还是不愿······你以为让我呆在书焕身边,他对我有几分情意,我便会开心么······” 他只是沉默着,一脸哀伤地望着她。 “也对······”她轻叹一声,自嘲般讥诮笑道,“我知你自是不屑留恋这皇子身份,只是,你我是叔嫂关系,相恋已属违逆世俗礼教,若我执意要你带我走,便是陷你于不义,定会害你遭受世人吐唾喷涎。我自己下地狱便可,何苦拉上你呢······” 她垂眸轻笑着,慢慢绕过他的身子,向自己房间走去。 他望着她落寞的背影,眸中的痛苦放肆地翻涌着。 “哦对了——”她脚步一滞,回身看着他。 他眸光闪动着,竟有丝欣喜。 “你的衣衫。”她褪下他的外衫,递到他手中,然后漠然地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身形一僵,晶亮的眼眸瞬间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