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中元

    当着颜老太面打开布包，便发现里面是一本书，。

    又是，又是，这个慕启烨，也算得上是个文雅人了。只可惜，送得不是时候，而且送错了对象。

    素素心想着，暗叹一声，坦然地看着颜老太，不说话。

    当此情景下，她无话可说。多说多错，索性不解释，随老太太自个儿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颜老太锐利眸光紧盯着她，手中不徐不慢又捻过几粒念珠，悠悠道：“你去传膳吧。”

    “是。”素素福身应下，自带了玉葵等人全数去大厨房。

    腾出空间，是为留给老太太去寻初卫问话。

    回转时，果见初卫老太太榻边坐着。另外，颜诺和裴氏也。

    见颜老太面色似乎缓和了些，素素心道她已然了解来龙去脉，只对颜诺和裴氏见了礼，退居一旁不吱声儿。

    颜诺搁下茶盏，吩咐道：“摆膳。”自有仆妇摆置餐具碗筷。

    一家人自围绕餐桌坐下。

    素素如若无恙，饭量比寻常不增不减，好似全不知刚才有事发生。倒是裴氏，只吃了小半，便搁下碗筷不再吃。

    用罢晚膳，颜诺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带老婆儿子告辞退出。

    裴氏面色不佳，想是来之前被颜诺训过话了。全程也没说什么，只那怨怼眼神，始终不离素素。

    何苦怨我呢？素素心底暗叹无奈，恭送三人到门口。折返屋内，想推老太太去花园里散步。

    颜老太笑说：“今儿个天热，余暑太重，便不去了。你忙一整天，也累了，早些回屋歇着去罢。”

    素素想了想。不再坚持，领丫鬟行礼告退。

    僕一回到暖阁，芙菱一张小嘴立时嘟起老高，“女郎……”

    “女郎要歇息了，你还不去打水伺候着？”玉葵忙瞪她，吩咐着，和茗妍一道为素素铺铺盖。

    芙菱讪讪住了口，似乎心里十分不舒坦，跺叫喊道：“茗妍，跟我打水去。”自先端面盆甩门而出。

    茗妍怔怔地瞧了素素一眼。见素素点头，这才下榻跟芙菱出去。

    芙菱这丫头，脾气见长啊！

    瞧着来回摇晃房门。素素无奈浅笑摇头。

    玉葵铺好床，帮素素梳发，轻声说：“芙菱话虽多，可她心向着您……”

    “我省得。你们都是为我，我心里明白。”素素笑着止住她话头。“你瞧芙菱，像不像当初你？”

    想起她们初跟随她时，玉葵也是个有气性。出门外，为了一杯茶水，和人家铺子里伙计置气，相互瞪眼。一瞪就是个把时辰。

    悠悠往事，历历目。玉葵不由失笑，“彼时奴婢少不事。一心以为是为女郎争气，却总要女郎为我费口舌。”

    “如今你已成长，说话行事皆得我心。”可也到了放出去嫁人年纪。素素颇有感慨，怅然道：“若是有朝一日，茗妍能像你这般稳妥。我也就安心了。”

    “有女郎亲自教导，茗妍必会做得比奴婢好。”玉葵宽慰着。放下梳子。恰巧芙菱和茗妍也回了。便就此收住话头。

    三人服侍素素洗漱沐浴。待素素歇下，她们外间支起榻子，也各自歇下。

    素素本就睡得浅，今夜因心里有事，睡不着。干脆枕臂而卧，就着暗淡月光，瞪着天花板出神。后半夜上，隐约听见外间玉葵低声唤她“女郎……女郎”，那刻意压低声音，带了几分试探意味。

    她佯装不闻，不应声儿。少顷，便听有窸窸窣窣衣裳磨擦声，随后，两个黑影前后脚出了门。瞧那身形，是玉葵和芙菱。

    “……亏你也是女郎跟前老人了，怎地这么不解女郎心意？总这般唧唧咋咋，你倒是一吐为，可也不想想，女郎听了心里该不好受了！”

    素素也没刻意支起耳朵去听，但夜已深，四下寂静，任何一点动静都显得无比响亮。玉葵对芙菱说话，便如夏夜里曼妙音符，悠悠袅袅传进了她耳朵。

    暗光中，唇角抹开一丝笑意，长舒一气，安然入睡。

    小厨房落成时，正是七月半中元节。

    素素借口非无院多日不住，需一番打扫，且祭拜事忙，无暇挪窝，非要赖颜老太屋里多留一宿。

    这些天她谨守本分，半步不出正屋外。循规蹈矩表现，总算让颜老太又对她恢复了几成信心。见她并不着急脱离自己地盘，颜老太心里是满意。让玉葵几人先回去打扫着，留素素帮着筹备祭祀祖先。

    朝廷也放假半天让官员们祭祖，因而午时刚过，颜诺就带着初卫回府了。

    颜家虽一度没落，终究不曾忘记昔日荣光，祖宗牌位悉数供列家祠。颜诺一一请出牌位，由颜老太领一家人叩拜行礼。仪式进行有条不紊。

    请出洛翎牌位时，颜老太自然是不拜，便由颜诺领妻子儿女拜祭。

    颜诺和素素正将将跪下身去，却见裴氏忽然拉住初卫，阴阳怪气道：“你老娘我还活得好好，你拜谁呢？”

    颜诺后脊背端僵住。

    初卫怔当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进退维谷。

    气氛顿时冷到冰点。

    素素动作停滞片刻，暗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对着洛翎牌位拜了三拜。恭敬流畅异常，丝毫不受外扰影响。

    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没把一个人放眼里，那就不必意他言行。一旦你意某个人言行，只能说明，他你心里占了分量。

    裴氏于她，不过是个透明人罢了。

    她没有回头，便没看见颜老太眼中流露赞赏之意。

    颜诺见此，不理妻儿，自顾跪下拜了一拜。拜完起身，既不逼初卫跪拜，也不发作裴氏，径自来到母亲身后，推着轮椅，招呼素素离开祠堂。半个字也不与裴氏母子说。

    如此**裸地被婆婆、相公乃至庶女联手无视，裴氏感觉遭到了羞辱，脸面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她气急败坏，跺着脚，指着素素脊梁骨便开始破口大骂。

    素素充耳不闻，连头也不回。瞥见颜诺和颜老太阴沉脸色，反倒暗自为裴氏捏把汗。

    颜诺和老太太不发作，并非裴氏说有理，只不过是不想祖宗面前动怒，犯大不敬之戒而已。

    晚些时，初卫来找素素，说：“初卫已经拜过洛姨娘。大姐母亲，便也是小弟母亲，往后小弟必会孝敬洛姨娘，时时供奉香火。”

    他话音未落，芙菱急匆匆进来。正要与素素说话，抬眼见初卫，生生收住话头。福了一礼，退居素素身旁。

    素素揉着初卫头，心底感激，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洛姨娘过世多时，早不知又投生何处，不知咱们想她、念她、敬她。你拜与不拜，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徒惹母亲生气。”

    初卫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一脸天真稚嫩模样。反手拍素素肩膀，安慰道：“大姐莫悲伤，没了娘亲，你还有祖母、爹爹和我，咱们是一家人，初卫会保护你。”

    “嗯！一家人！”素素破涕为笑，重重点头，又使劲揉了揉他细软发丝，亲自送他出门，嘱咐他向裴氏认错，去裴氏消气。

    回转屋内，见芙菱迫不及待迎上来，说：“老夫人和相公商议，要休了夫人……”

    “这话你听谁说？”骤然听言，素素惊骇失声。

    芙菱拿眼四下瞅了瞅，关起门来，小声说：“奴婢恰巧路过老夫人屋，亲耳听相公和老夫人说。”

    此一番听下来，素素心下觉蹊跷。

    纵然裴氏无理取闹，冒犯祖宗，也不至于因此就被扫地出门。再不济，她还有个优秀出挑儿子作依仗。

    即便是为着初卫考虑，老太太和颜诺也断不会让裴氏太难堪。

    素素想了想，问芙菱：“这话，除了你，还有谁听见了？”

    芙菱点头说：“还有夫人跟前儿大丫头也听见了，奴婢不敢胡说。”

    老太太和颜诺是多精明警觉人，母子谈话，能大咧咧被两个丫鬟听去？

    素素眼中狐疑闪过，敛起心思，吩咐芙菱道：“这件事，你只当没听见，不许对旁人提起，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责罚你，记住了吗？”

    芙菱努起嘴，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芙菱退下后，独自一个人留暖阁里，素素不禁又想起这茬儿。

    颜诺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为着他朝野声望，和颜家家风门楣，绝没有这样可能性。

    洛翎人界身份，毕竟只是一个青楼妓女。撑破了天，就是名头大点——头牌花魁。

    可是，名声越大，背负指责和骂名就越多。

    如果传出去，颜家因为正妻不肯让儿子拜一个花魁平妻，就休了正妻。估计颜家名声扫地都是轻。只怕将来，甚至会连累初卫娶不着好媳妇——谁家乐意把宝贝女儿嫁进这样无信无义人家？

    况且，这事儿，偏偏被两个丫头听见。

    裴氏丫头，和芙菱……

    素素眸光一闪，心下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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