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魔宫
我浑身一激灵,身后一阵清越笑声,“丫头,不好意思,刚才多说一个虐字,纯属口误。” 我骑着狮子一路翱翔骂他变态流氓饥不择食,后觉饥不择食有些贬低自个,遂闭了嘴。真是口误也传染。 而对方一直笑眼弯弯,温如四月。 青狮子收了翅膀,威武四爪落在一座高耸入青云的宏伟火焰门前。 觞无虐将我抱下狮子,“吼了一路,嗓子哑了吧,若是让旁人见了,以为我虐待你,传出去就不好了。” 他将我手腕扣着,不轻不重却另我挣不脱,我只得随他跨入錾刻着狰狞青兽的魔界大门。 觞无虐方跨进门坊,身上浅淡飘逸软袍被滚着暗金色古文黑甲战袍替代。他柔软的丝发也被一顶缀着黑宝石的玉冠竖起。鬓角赫然几缕紫发闪着华美光泽,悠悠垂落。 被这样一装饰,书生清毓柔雅的气质完全消遁,眼前端立于魔界森森宫阙之下的,是一方凌驾万物俊毅非凡的王者。尊袍之下若隐若现逼人臣服的傲然之气,趁着宫檐上的暗红天日,仿似披靡天下的战神。 以前总觉得他温柔,猜不出他是如何笑傲魔界的。如今看來,我看走了眼。 魔宫大得望不到边,墨色方玉砖两侧整齐排着手执长矛面罩黑盔的将士。将士头顶整齐一致冒着青烟。 我使劲挣脱了他的手,直接道出了心里话,“你们魔界的人都沒脸,而且缺德到冒烟。” “哦?为何?” 我指了指面盔遮脸,头冒青烟的魔界侍卫,“要不你们魔界干嘛都遮着脸。” 他露了露梨涡,继续扣住我的手腕,拉我向前,“因为啊,它们长得丑怕吓着你。” 你这么仁慈倒是放我走啊。 入了魔界,逃是逃不出去了。真是省了心思。不由得变得淡然起來。我顺手摘了几个侍卫的钢盔。才觉他们捂脸却是有些道理。这些个侍卫要么长得简陋,缺只眼或少个鼻子;要么长得崎岖,脸上多出几块骨头或几张嘴。 我很长见识,也很胃疼。 觞无虐的寝宫大得像跑马场,且宫殿之中还有宫殿。最深处的这处宫殿被团团紫光包围,碰一碰,挺扎手。 宫娥说这处宫殿是魔宫禁忌,擅入者分尸。 我揉揉被烫了火泡的手指,麻利溜远。不过这小宫殿名字起得童趣,名唤木马殿。殿门口应景置着一具小木马。马背空洁一片,孤自轻轻摇晃着。 觞无虐的寝床是张惊世骇俗的大水床,蓝汪汪的,冒着水泡泡,里面沒养鱼。趴在上面却软软的,毫无湿意。 我被一众遮着黑纱的魔界宫娥按在水床扒个精光,后给我脑袋上罩一顶能压死一头牛的鸟窝状王冠,再给我套上黑不溜秋七仗长的魔界婚服,我还沒被这么多人糟践得这么彻底过。 虽然我性别女,爱好美男,可我也是守身如玉的姑娘啊。再我穿开裆裤时,我的这一美好品质便转露头角。婆婆抱着我哄我撒尿时,我坚持憋着,扭啊扭,扭到地上连滚带爬赶到无人角落再排泄个痛快。 由此可见,我的脸皮是何其薄啊,我是何其害羞的一个人啊。眼下被一大帮子魔看个精光,这让我的脸往哪搁啊! 黑纱宫娥将我拾掇妥帖后,再将我捆了一捆,方鱼贯退出寝殿。 泪眼朦胧间,我瞥了瞥长长水晶案上被豢养在琉璃盏中的一群蝌蚪。 我见那瓶盏眼熟得紧,稍一琢磨,就想到那日山谷清溪中,变态魔头光着脚丫摸索蝌蚪的撩人英姿。 觞无虐推门而入时,我正哭得生动。 他走到水床替我解了绳子,抹了抹我满脸水渍,“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我跳下床活动活动被捆得发麻的胳膊腿,继续哭丧说:“我沒脸活了,你们魔界忒奔放了点,竟把我扒得一丝不挂,我被那么多人看了,我……” 我上气不接下气。 觞无虐替我顺了顺后背,“不都是女的嘛,看看沒什么的。听闻被人看了,胸会变大的。” 狗屁! 我当然不会听他胡扯,明明是拐着弯说我胸小,于是我哭得更加澎湃激情了,“男的女的不都一样么,不都被看了么。你个变态流氓,你们整个魔界都是变态流氓。” 对方似乎怔了一会,嘴角微微蠕动,“男的女的都一样?” 他不应该更在意后半句么,我觉得实在沒法跟他沟通了,扯开嗓子哭得天旋地转。 这么些天了,我很压抑好么,我想哭都哭不出來,多好的机会让我一次哭个够。 他见我如此彪悍的哭像,长叹一口气,大步拉开房门,魔爪子一挥,门口一排黑纱宫娥散成烟灰。 我立马不哭了。 冲到院中佛了一把半空中荡漾的缕缕灰烬,我愤怒,“你干嘛滥杀无辜。” 觞无虐一脸无辜,“不是你不依不饶自己被看光了嘛,现在好了,她们都死了谁也不记得了。” 我,我真是沒法跟他沟通了。 他抓起我的手,“看你脏的,抓着灰做什么,洗干净我们拜堂,别耽误了时辰。” 我推开他,“谁要跟你这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魔头拜堂,我只嫁给我们家汐汐,你要是个男人就别逼我。” 不料沒脸沒皮的魔君道了句沒脸沒皮的话,“我这个人最大乐趣就是强人所难。” 这个人果真沒法跟他沟通了。 我生猛跑进寝殿,期间,被绊倒三次,这婚服真特么长啊。我磕磕绊绊冲到水晶长案上将装着蝌蚪的水晶瓶盏摔碎,挑个稍显锋利的碎片逼在脖子上的大动脉上。 接着凛义道:“我知道你逼我同你成亲是为了逼一汐现身,可你为何非要用这么个烂方法,你能想出个高尚点的办法來么。啊?” 觞无虐慢悠悠坐到蓝色水床上,闲闲打量我的自杀行为,“一汐如今伤得不赖,正好借此机会将他打压打压。若逼他现身,唯有两个办法可行。一,将你伤得严重;二,逼你嫁给我。我一向不喜欢欺负小孩子,尤其看着顺眼的孩子,既不忍心伤了你,只有逼你成亲这一条路可选了。” 我是彻底绝望了,一咬牙将碎片往脖子上一戳,真心疼啊。正发了狠再戳一戳时,手中的碎片不知去了哪。 觞无虐对着捻在指间的水晶碎片轻轻一吹,吹沒了。后盯着我滴淌着热乎鲜血的脖子瞅了一眼,快步靠过來,“你这丫头玩真的,我都舍不得伤你,你竟自残。你可知我魔界众魔兽最受不住你这鲜血的诱惑。” 他萦绕白雾的掌心在我脖颈间一顿,瞬间沁凉入骨,伤口一点都不疼了。 与此同时,宫殿四扇门骤然呼啦作响,一阵狂风掀开殿门一角。门外竟拥挤着呜呜嚷嚷妖兽。它们瞪着或绿幽幽或黑沉沉的大眼珠子向殿内虎视眈眈。 觞无虐转个眸子过去,只凛冽一眼,魔兽们立刻吓得逃窜。转瞬间,硕大宫院又恢复沉寂。 “看到了吧。”他扶扶我的肩,“那些妖兽有多痴迷你的血。闻到你的血腥味就失了控制,否则不会连我这无虐殿都敢闯。在这魔宫里,沒我在你身边定不要让自己受伤,以免被凶兽们拖了去饱餐。” “你……你似乎对我不错啊。”我说。 他笑笑,“你现在才看出來。我真是有点伤心呢。” “为……为什么啊?我觉得我长得挺平淡的啊。” 他憋住笑,“因为你同小偶一样,都不怕我。” 又是小偶,他口中那个六界最可爱的女孩。我福至心灵道:“你喜欢小偶对吧,很喜欢对吧。” 他点点头,望向木马殿的眸子,星光熠熠。 “她知道你要逼我同你成亲么,若是她知道了,那个心啊,要碎成渣渣了哦。” 对方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后,抬睫笑了笑,“她应该会祝福我们。” 我拍拍他的胸膛,“你不了解女人,女人最小气了,即使她明着祝福你,也会暗暗诅咒我死得凄惨。你把小偶叫出來,我们交流交流,我真不擅长当插足第三者。” 他竟无视我的提议,拽着我走向寝殿西侧,停在历届魔头灵牌前,“好了,先拜堂吧,我们象征性拜一拜便可,走个形式而已。” 此时,我瞥见了一侧的黑晶石缸里缀着一抹扎眼的蓝。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从无虚幻境偷出來的那朵小莲花。而此时莲瓣之上正映着无虚幻境云殿之内一汐神尊同步生花及凫苍商议要事的情景來。 我终于顿悟,这朵莲花是用來偷窥的。怪不得这魔头能轻易得知一汐元神溃散的秘密。 我指指莲花,瞪眼问道:“你父亲的顽疾可好全了?” 觞无虐揶揄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他是个骗子。而且沒爹。 我简直要气得吐血,不止气他,尤其气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端。无虚幻境被至纯神力结成结界,任何人难以窥探分毫。有了这朵莲花,一汐的私生活不但沒保障,连同他的生命也受到威胁。若他日后修炼什么绝密神功不得分神的档口,或是意外受伤遭了天劫,妖魔窥之,趁机攻之。那真是不敢想象。 听步生花道,如今妖魔二界蠢蠢欲动,沆瀣一气,欲攻下天门,一统六界。如今未曾发生大规模战争,是因为一汐神尊坐镇无虚幻境。 一朵小小莲花,竟能事关六界颠覆,我情急之下一把将石缸内的莲花拽起來揉个稀巴烂。望着破碎一地的莲花瓣,终于安心了。 觞无虐似乎并未在意我毁掉如此重要的物什,他随手一摆,零碎莲花瓣不知去了哪。 “安心了?解气了?那么办正事吧。”他将我生拉硬拽跪到蒲垫之上。 此时,殿门外弥漫了不知何种乐器奏出的乐章,难不成这是魔界专门谱了魔音以此烘托拜堂氛围?忒瘆人,忒难听。 我又福至心灵拽着他的手,让她感受此刻我哆嗦的频率有多高,并起伏着嗓子眼说:“我跟小偶不一样,她不怕你,我怕你啊,谁说我不怕你啊,怕得连死都不想了。” 觞无虐哈哈一笑,“又是骂我又是踹我还说怕我,你平日就是这样惧怕一个人的?” “是啊,我很与众不同吧,我胆小起來特别与众不同。”我泪眼汪汪说。 他捏了捏我的脸蛋,“就是与众不同,我才如此稀罕你呀。” 我彻底无语。实在忒不明白,为何我们沟通起來如此鸡同鸭讲。 我被变态魔头逼着于重重招魂曲中一拜灵牌二拜灵牌三拜灵牌,礼成。 他将我牵起來,柔柔道了句:“魔后。” 我生平第一次想死啊…… 殿外一阵喧哗,一道熟稔的声音响彻九霄。 “谁承认她是你的魔后。” 一汐。 我兴奋甩开他的手,奔出门外去。 一汐淡青软袍浮在重林殿宇之间,脚下是万千黑甲魔将站得发瑟,地上横躺着几位乐师模样的人。 我抓住门框道:“我是被逼的,我的节cao并贞cao都还在,汐汐你要相信我。” 背后一拉,我被扯回殿中,“你这沒良心的丫头。”觞无虐柔声说着跨出殿门。眯眼看了看如海红云中的一汐神尊。 “一汐,你似乎來晚了,我们已拜了魔界众灵尊,她已是本尊魔后。这可是我魔界的规矩。魔后的身份也得到魔界认可。你可是來喝杯喜酒的?” 觞无虐话语刚落。万千魔将齐整跪地,高呼:恭喜魔尊喜得魔后。魔尊魔后千秋万载,同心永固,绵延无疆。 觞无虐端立宫宇之下,唇角盈起的弧度异常饱满。 我抱着门柱子欲哭无泪,我这个魔后身份怎么就如此草率的被认证了呢,我到底踩了多大一坨狗屎吧。 只听得空中传來轻缓却渗透人心的一句话。 “本神尊不认可,这六界苍生谁敢认可。立刻将她放了,免你魔宫毁于今朝。” 我家汐汐,霸道起來是多么有味道啊。这么有男人味的一面,他怎么才露出來呢? 觞无虐暗暗眯了眯灰眸,腾空而起便同一汐打了起來。 见识了这俩位打架方觉之前看到的那些打架全是挠痒痒。交缠搏斗的七色眩光中佛若顷刻间便天崩地坼,地上一众魔将被外泄的眩光掀翻了不少。 我紧紧抱着殿堂口的大柱子才不至于被凭空而來的飓风刮出个山长水远。 只是这一战未持续多久,一汐便有些溃败之像。 定是一汐之前伤了元神,尚未将养好就闯來魔界打死架,我只得抱着柱子干着急。 觞无虐汇聚了无数阴火于掌心,斜睨一眼面色苍白的对方,“一汐,本魔尊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沒料到你为复生听雨楼伤得如此重,更沒料到本尊娶了这丫头,竟令你动怒乱了体内真气,看來不白忙活一场。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珍视的一切我都要从你手中抢过來。” 他瞥我一眼继续阴阳怪气道:“先是这丫头,接着便是这六界苍生了。” 一汐端立于火红云海之中,岿然不动,但他唇角缓缓渗出一缕血迹。四方魔兽嗅得血腥味围拢过來,黑压压一片,狰狞可怖。 觞无虐掌心盛火幻作黑龙咆哮而出,一汐幻出巨大莲花盏迎击。 此时若这万千魔兽趁火打劫一起围攻一汐,那真是逼着我殉情节奏啊。 关键时刻我的智慧被激发出來,冲觞无虐大喊一声:小偶。 只稍稍分个神回首一望的觞无虐被浩浩莲花盏击中胸口,真是难为他,战败逃走时不忘带上我。 砰地一声,我被他抱着跌入一扇紫气腾腾的门扇,恍惚间瞥见门牌上錾刻着的鎏金三字:木马殿。 擅入者,分尸。 完了,我最不满意的死法。 这一摔,摔得我分筋错骨沒甚想法,躺在地上浑浑噩噩。旁侧的觞无虐应是彻底沒了想法,嘴角淌着血丝彻底晕死过去。 半阖双眼间,瞥了瞥这殿内装饰。 几只突自摇晃的小巧木马,墙壁悬着七彩溜溜球,长长的彩色羽毛毽子弯弯垂下,桌案一排彩塑泥人憨笑可掬,缀着红宝石的竹哨精致可爱。童趣甚浓。 合眼之前,一个小孩童的影子自四面八方跑过來,踢踢踏踏脚步声,脆铃般欢笑声,清悦竹哨声,缥缥缈渺,交织重重。 无数影子汇成一个,孩童影子一步步向我走來,我只看清楚眼前是一双绣工精美的绣花鞋,往上看是嫩黄色裙摆轻轻摇曳,再往上看的力气确实沒有了。 “小偶,小偶……”不知是谁再遥遥呼喊。 坚持不晕过去真是太费精神了,我还是先晕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