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玉笙索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赴约(上)

第十一章 赴约(上)

    天渐渐亮了,我仰躺在床榻上,两只眼睛尽管又涩又痛,头上也觉得疼痛难耐,却仍是一丝睡意也无。

    如斯心境,如斯事态,我要是能睡得着,也须得委实化了人精才能够做得成。

    按照德芳临睡前的说辞,我往轻流阁外面走的时候,正好赶上他起夜。小孩子家见我穿的怪异,好奇心大盛便随在我后头了。当然我与赵光义的那番说辞,他离得太远,听不大清楚,可一场香艳绯糜的男女痴缠,他一双眼睛却好使的看个完全,丝毫没落下,倒教我感叹,今日醒来,他会不会长针眼?

    难为他的母妃和他叔父偷情,他还要见怪不怪演上一出拔刀相助的沉香救母,皇宫果然是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且我还不是他的生娘。

    叹了一把,德芳的心思,显然我从前把握的有失水准。他那一副腹有百宝心有百思的形容却哪里是一个七岁娃娃能养成的?倒是诓他爹爹诓的很有技巧,也很有意味。

    故德芳说只是看不惯我被萼贵妃冤枉,我却觉得他私下里的心意决计不会那样简单,但到底为何不告知他爹爹我与赵光义夜会的事,还要选择站在我这边,让我想得很头疼。

    反过来,又不知经历了这一幕,他会对我这个养母生出个什么要不得的成见?

    一直躺到晌午,皎月进来通传萼贵妃邀我去芙蓉阁里一叙。

    才是过了几个时辰,她就按捺不住将我一将,也罢,正想寻个机会去芙蓉阁里走一趟,如此一来,倒是个两厢情愿的美差事。

    起床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头仍是有些痛,却不妨碍皎月的脂粉替我图的厚了些,胭脂替我扑的红了些。打从面上重新做回臻妃,我这平日里的妆容就颇为浓丽,衣裳的颜色也较之从前鲜艳了许多,只是比起萼贵妃来,倒仍是有些显见的素淡。

    穿了一件水红彩绣蝶纹天香绢广袖留仙裙,绾凌虚髻,上簪一只银鎏金镶宝玉蝶赶菊钗,配累丝衔珠莲花金步摇,耳饰则用了一对才是从内侍省分进来的翡翠坠子,做工质地都堪称为一流。

    赵匡胤自寒食节回宫后对我颇为上心,内侍省常常差人往我这阁分里送些名贵珠宝,精致衣饰,终是给我那一道素色的衣橱妆奁里增添了许多喜人的颜色。

    随意用了几道小菜,又歇了片刻,便由皎月伴着,一同向那芙蓉阁走去。

    雨后气温已经回暖,将走上几步,不觉有些热了,皎月上前执了一把紫檀雕花翠鸟鸣枝团扇,道:“娘娘热了,拿扇子扇扇吧。”

    我接过扇子,朝着她笑道:“属你有心,竟拿捏的本位此次出来会要扇子。”

    皎月亦是笑了一笑:“娘娘闷在被子里睡了半天,起来又都在屋里待着,不知这外面的日头可是已经有些毒辣了。奴婢也是有备无患,却不想娘娘才走了这些脚程,就有些受不住热,如此,奴婢倒应该撑了伞出来才是。”

    我朝她嗔了一句:“哪就那样金贵了,照你说的,本位若是到了那三九伏天,可不得泡在冰罐子里才妥当。”

    皎月接道:“娘娘今时不同往日,昨夜又在冷水里泡了泡,恐上次常太医开的那些药,又得往里面加些固本培元的东西了。”

    我笑出声来:“人常说久病成医,你倒没病,却知道我这身子如今都该用些个什么方子。”

    皎月面上稍稍浮出一丝忧色,道:“奴婢也是担心娘娘的身子。”

    我淡笑一下,不做声摇了摇扇子,目光朝前,道:“快些走罢。”

    我怎是不知,上回常太医在我房里说的那些话,至阴虚,则天之阳气离绝。纵然我现下的脉息之动正常,亦无出现阴阳散乱,那是因为血崩之后调理顺当,药物弥补的作用,然长此以往,怕是身体渐渐有了抗拒,即便施针,也恐为时已晚,是为上面说的,形若气虚而最后主死。

    但今日决不可断然针灸,施针时长,难免不被人发现,如今尚药局送药也搬的是补身的名义,能坚持到哪日,却也是个未知数。常太医一再劝谏我向赵匡胤言说身子的真正状况,宫里御医云集,许是有更好的法子。然我心不能定,赵匡胤确然对我存有真心,可他对旁的女人亦是上心,我若在这个时候言明身子不适,恐又给他人个一支独大的机会,冷落失宠事小,命薄枉死才真正得不偿失。倒不如将就着拖一日是一日,至少这命运是掌握在自个儿手中的。

    皎月在身旁欲语还休,盈盈眼光中忧思闪耀。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仍是能为我这样担心,委实让人觉得纵然前景寒凉,这一颗心却是实打实暖暖的。

    素闻芙蓉阁华光璀璨,奢艳绝伦,在这素净**之中独树一帜,果然名不虚传的独树一帜。

    院落中一地牡丹暗香盈袖,大理石砌成的一方小池子里漂了几只还未长出花骨朵的睡莲,池边是一颗三人合抱粗,树龄上了百年的洞庭佛手银杏树,特特为了萼贵妃专程从吴州运载而来,且在移植当中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镜桐领着我二人进入前厅,自己去了内室请萼贵妃出来。

    我堪堪环视了一下四周,绕过一道紫檀寿山石嵌彩云追月十二扇屏风,则看见里头被隔出一块小小的天地出来。这里左侧立着一架花梨木嵌画云纹书柜,柜上陈置的却大多是些古玩玉器,样子名贵非凡,柜前是一台红木镶黄杨木面云板腿桌案,上面搁着一道黑漆砚屏,旁边一个青瓷筒里插了些布卷画轴,其余一番笔墨纸砚在桌上亦是一应俱全。

    想是她闲来无事作诗写字用的。

    只是右侧正对着桌案悬在墙上的一副画卷,与这里的摆设颇有些参差,乃是一副男子的画像,可瞧着,却又不是赵匡胤的。

    正思想着,萼贵妃娇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臻妃倒是颇有雅致,旁人都不大待见我这隔出来的一小寸地,只臻妃你能耐着性子在这里逗留许久。”

    我回过身,看着她笑盈盈道:“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皎月亦是问安后退出厅房。

    很少有人在前厅隔出一间书房出来,偏又这芙蓉阁里厢房众多,不缺那一个特特打扫出来做书房的,是以若这阖宫众人都能明白她的用意,倒还真让人觉得奇怪了。

    我看了看那画上蓄须的中年男子道:“此人面目亲善,身形宽展,合身颇见几分贵派,可是娘娘的生身爹爹?”

    她面上先是一怔,继而现出些难以言说的表情,顿了顿,才展了笑容淡然道:“臻妃怎的能将他看做是本位的爹爹?”

    我想了想,踱近她几步,说道:“既不是爹爹,何以官家能容你在这明目之地悬挂旁的男子画像,还请娘娘明示。”

    她嘴角一丝妖娆的笑:“本位同官家说过,此乃我蜀地送子神祗张仙的画像。”

    我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道:“原是其中有这样的因由。”

    她继续笑着,此番却带了些凄清的:“可对于臻妃,本位却有些不同的说法。”

    我有些诧异,面上现了些不解的神色望着她,她仰头朝那画像望去,眼里竟氤出些许雾气,虽是一瞬,却也教我看的心神一震,半晌,才有些幽幽然的说道:“张仙之人,不过是我将画像摆在这里的障眼说辞,此人真正的名字,唤作孟昶。”

    孟昶?我心中一惊,竟连累的手上团扇掉落在地,怔了须臾,口中才勉强吐出几个字:“娘娘是与臣妾玩笑么?”

    她却沉寂片刻,只身转去屏风外面的紫檀案几处,掀了绛紫暗花并蒂莲阮烟罗春衫的裙裾坐稳后道:“臻妃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我点点头,也踱过去坐了。

    萼贵妃望着我,眼中似有思虑,也有轻视。饶是我定力够好,可被她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看许久,也堪堪有些受不住。

    好在她终于发话了:“怎的臻妃却认为本位是在同你说个玩笑?”

    我楞了一下,拿稳扇子在手上抚了抚,道:“即便不是玩笑,以臣妾现下这般记忆,怕也忆不起那画上之人到底是不是孟昶。遑论娘娘适才言明,官家已认定此人是张仙,那他就是真的孟昶,我等也都须得认为他是张仙,此事却再无甚可纠论的。”

    萼贵妃闻言,眼角微翘笑了笑,摸起茶盏抿了口茶,才对着我道:“臻妃一口巧舌灿若莲花,倒教本位接下来的话都有些无从说起。”

    我连连从坐榻上站起来,屈身福了福,恭敬道:“臣妾失言,还望娘娘见谅。”

    她探出半个身子扶着我重新坐下,晏晏笑道:“罢了,”又抬手不经意捋了捋鬓发,镇定道:“画上的男子确然是我蜀国皇帝孟昶。”

    我虽不知她此番与我说这些的目的,却也再不能巧辞推卸,只得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等着她继续朝我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