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玉笙索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赴约(下)

第十一章 赴约(下)

    一番下来,终于总结出来了她那话里大致的中心思想。

    萼贵妃在成为蜀国名冠一方的宠妃之前,却只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歌妓。十五岁的时候蒙足足长了她二十岁的孟昶爱戴,才有鲛绡清帐作伴,芙蓉花香做陪,丢了三千烦恼俗世身,平日便只剩那水晶殿上的吟诗作乐与承欢。旁人不知,那是她这辈子最最开心和洒脱的日子。然一夕之间,孟昶一道降表就将蜀国整座江山出卖给大宋,她一个女人,待在**之中,想象着西蜀十四万军队的男儿一战不战就将国家拱手相送,那种诚惶诚恐与绝望的心情却不足为外人道,是何等的悲情。可悲情归悲情,她还是随着孟昶进京,入了赵匡胤专门为孟昶建造的秦国公府。可怜孟昶福薄,即便身兼校检太师与中书令等数职,却还是在入宫见了赵匡胤一面,就于回府后的第七日郁郁而亡了,那些个虚名与厚待是一个也没享的上,还连累的萼贵妃遭jian人诬告被发配至了宫中的洗衣房做一名洗衣婢,倒教人不禁感叹,一朝天子一朝臣,她萼贵妃不是走在哪里都能只手遮天的。

    只是风水轮流转,到底相貌生的好,不怕没有东山再起那一天。赵匡胤在流放她后的一百多个日夜后终于悔不当初,晓得到嘴的鸭子岂有放掉之理,那即便被流放,也能招惹到许多双冒着盛光的眼睛去默默注视着的女人,是决计不能只做个洗衣宫婢的,暴殄天物不说,她那一双芊芊玉手也不是个干粗活的料,于是一道诏令将她招进了福仁宫,从此恩宠盖天。

    我初初思忖了一会儿,面上铺开笑容道:“听闻娘娘所言,倒教臣妾羡慕的紧,原是娘娘这样的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得天家圣宠的。”

    她面上亦端出一副得体笑容,朝着我淡然说道:“是么,臻妃若真的羡慕本位,何以昨夜还要背着宫人和晋王私会?臻妃难道不知,宫妃与旁的男子暗通秦晋,是死罪?”

    我身上蓦地抖了抖,显见她绕了这样一个大弯子,最终还不忘绕回来,是本事。于是深吸口气,定定道:“娘娘此言,可有真凭实据?昨夜之事已有定论,是德芳——”

    她打断我:“是不是小殿下你我都心知肚明,此番就我们两个人,本位已经向你言明身世,难道臻妃你却还想打算与本位兜圈子?”

    是了,我本知她不会轻易与我说起那些往事,却不想她是同我将心换此心的。可同我换心,却又不是她往常做派,心里愈发有些不安,然面上还颇为冷静:“娘娘的话,臣妾听不大明白。”

    她亦有些不耐烦:“以官家的心思和谨慎,臻妃倒是觉得能瞒过他么?昨夜之事,不过是官家顾忌皇家颜面罢了,臻妃与晋王夜会已是不争的事实,难道还要本位说的更详细?”

    我终于将忍不住:“是晋王又如何,只要官家心里认定的是德芳就对了。这就同娘娘说那孟昶是张仙,官家便信他是张仙,是一个道理。既然我们都有台阶下,为何还要如此执着于真相。须知真相有时它不是真相,恩情有时也不一定是恩情。”

    “好一句真相不是真相,恩情不是恩情。臻妃是想告诉本位,如今在官家眼里,你我都只不过是浮生若梦,供着他玩儿的一枚棋子罢了?”

    我低头轻语:“臣妾不敢。”

    她却堪堪笑了几声,继而接着道:“臻妃果然心境澄明,晓得我们女人在这天家之中,时时刻刻都不外乎是别人手中把玩的一方事物罢了。可你不知,纵然本位感念先夫的知遇之恩,对他至始至终却无丝毫爱慕。能教本位甘愿为之一遇,是那从前几番都不想承认爱上的,毁了我西蜀故国的大宋皇帝,赵匡胤。”

    萼贵妃毫不讳言的直呼赵匡胤的名姓,让我狠狠一惊,惊叹过后,竟觉得面对着她心中有愧般不知所谓,只凝视着紫檀桌几上已经有些凉意的清茶,陷入沉思。

    半晌,才道:“娘娘重情,臣妾自愧弗如。”

    她敛去笑意,朝着我淡淡道:“臻妃不必自谦。蜀地气数尽失,先夫在位时亦不懂勤政为民,如今官家顺应时事,招降西蜀,却是件功德无量的好事。须知这天下一日不得大统,老百姓就一日不会安宁。官家有此雄心,是我大宋的福气。”

    顿了顿,又道:“本位看的出你近来对官家颇为上心,显见官家如今待你也大不如前。本位却想提醒你一番,凡事过犹不及,即便本位来这宫中时日不久,比不上你与官家有的那些从前,然感情之事,无所谓个先来后到。今次邀你过来,实际只有一问,臻妃可愿放弃官家,若是愿意,本位愿从中相协,了却你与晋王的那一番绵绵情意。”

    我本还为她前面那番见解感到惊奇,不想她竟有如此气量看出天下统一是大势所趋,亦能欣赏赵匡胤的雄才伟略与过人胆识。只是听到后面,却不由心中大震,原来这才是她今日与我促膝长谈的真正目的。

    可这目的在我看来却又如此的啼笑皆非,且不说我现下与那赵光义没甚感情,即便有,也不可能拖了她的手去了一了心愿,倒是感叹感情之事时常让人犯些迷糊,沈婕妤如此,她萼贵妃亦是不能免俗。

    于是想了想,道:“娘娘明鉴,臣妾与晋王,确然没有你所谓的那些私情,就更不提不上成全与不成全。昨夜之事,委实是个误会。”

    她面上表情怔了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须臾,才换了一番风情款款的模样,对着我道:“臻妃既然不领情,就权当本位没有说过那些话。倒是有一件事情,本位还须臻妃明了。”

    我端正情绪,凛然说道:“娘娘请讲。”

    她眼中一丝阴狠,转瞬即逝,而后继续笑道:“想是臻妃还记得本位从前在你轻流阁里说过的话,这世上除了本位,不会再有第二个花蕊夫人能在官家面前承恩。”

    我心中一紧,扇子在手中捏的愈紧,道:“记得。”

    她笑容更胜:“那便好,初时本位能做出来的事,往后若有这个必要,亦能再做一次,臻妃明理,怕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罢。”

    我怎不知晓,若是没有她的郁金,我又岂能眼巴巴的倒数着这频死的时日?但见我现在已没有当时的不争是非,于是想了一瞬,露出笑意,粲然道:“臣妾领教,”又在她面上初现了一番得意之后,平整面色接着道:“只不过臣妾也是个认死理的,凡事一旦认定了,便有种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决心,倘若因此日后与娘娘产生了些什么嫌隙,还望娘娘能够体谅。”

    她愣了一瞬,指甲划过桌面一丝挠心的声响,顿了顿,终于冷淡道:“既是臻妃你不知趣,本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又将声音抬高了些,对着门外:“镜桐,送客。”

    我从榻上起来,对着她深深一鞠:“臣妾告退。

    转身快意执了扇子拂袖离去。

    原是你来我往道个分位清明的,那我只有从今与你拉下纱帐争一争。到底你能分毫不动就取了我性命,还是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为自己善一个终,此番种种,莫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