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在山下,康进给槟榔买了一只大号的薄荷香草巧克力冰淇淋。她边吃边跟他往上走,可吃到一半就后悔了。虽然有缆车,但这里的山道上也有不少游人。她一贯讨厌爬山,总怕自己一不留神会从山上掉下去。她跟在他后头抱怨: “我们干吗要爬山?多累!” “你累了?”他在前面健步如飞,体质还真好,“才走这么点路就累了?” “山这么陡,再说上去了还要下来,根本就是在自虐。” “如果你再不运动一下,你的体质就会越来越差,免疫力也会越来越差。你总生病就是因为不运动。” “你就说是因为你自己喜欢爬山好了,说那么多干吗?!” “我是为你好。你看山上的枫叶多漂亮。加拿大是枫叶之国,来这里不看枫叶是很大的损失。现在正是看枫叶的时候,你一来就能看到这种景观,多走运。” 她哼了一声,看着树上的叶子,说:“我看不出哪里漂亮!” “你要对生活有点热情。”他弯腰,随手捡起一片刚从树上落下的枫叶,递给她,笑道,“你看,红得很漂亮吧?” 她接过来看看,说: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片红叶子嘛!” “你回去可以把这片叶子夹在书里当书签,会给你带来好运。”他没理会她的话,而是从她手里拿过叶子。 她吃光冰淇淋,夺过那片叶子,突然想起一则故事,笑问: “哎,你听过枫叶题诗吗?唐宣宗时,一个宫女闲着无聊,在一片枫叶上题了诗,然后放进水沟里。叶子就顺水漂到宫外,被一个男的捡到了,给收藏了。后来宫里放出一批宫女,他娶了一个,结果发现就是那个曾经枫叶题诗的宫女。” “那你也可以在这片叶子上写点什么收藏。” “写什么?” “随便什么,写两句诗之类的。” “那等下你在上面写两句英文好了。” “为什么要我写?” “这是加拿大的叶子,当然要用花体英文。只有你才会写花体英文。你就写两句雪莱的诗,雪莱的诗……呃……”她绞尽脑汁地想,然后竖起手指对他笑道,“‘没有你,地狱也变成天堂!’” “是‘没有你,天堂也变成地狱’吧?”他啼笑皆非。 “我觉得‘地狱变成天堂’会更好。” “而且这句诗是海涅写的,不是雪莱。” “海涅?是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她仔细地想想,问,“那雪莱写过什么?” “‘Thouwhodidstwakenfromhissummerdreams,theblueMediterranean’。” “什么意思?” “你将它从夏日之梦中唤醒,那蓝色的地中海。” “我没听过这句。”她有些懊恼,“你居然还喜欢雪莱。外国诗人我只认识莎士比亚,别人的诗我都看不懂。” “莎士比亚的诗才是最让人看不懂的。” “反正我不喜欢外国诗人。”她随口敷衍,望望林缝间的太阳,跺脚抱怨,“到底什么时候能到?这是哪儿?我走不动了。” “你才走了几步?!”他一边往上走,一边说,“还早呢。等到了山顶就是下午了,我们可以在那儿看日落。” “我累了。” “再走一走。”他看了一眼手表,“到中午时,上面有个美食中心,我们可以去那儿吃午饭。” “还有多远?” “不远。” 他的“不远”让她的脚都快走肿了。两点钟左右,他们来到半山腰的一家休闲餐厅。槟榔瘫在椅子上,叹道: “累死我了!” “就这样还要穿高跟鞋。穿高跟鞋,要不了几步你就会躺下。” “我现在就想躺下。等吃完饭,咱们坐缆车下去吧?” “都到这儿了,不去山顶多可惜,不能半途而废。” “我本来就不喜欢爬山。”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爬山是因为你怕高,现在才发现是因为你太懒。”他心情特好地喝口葡萄酒。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自我虐待的活动而已。”她正说着,侍者将点的菜端上来,她望着刀叉叹气,“难道就没有切好的吗?!” “要我帮你切吗?”他问。 “好啊。”她托着腮,回答。 他就拿过她的盘子,用刀叉替她把食物切成小块。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笑说: “没想到这上面还有这么个西餐厅。你对这一带很熟悉吗?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餐厅?你来过?” “我上高中时就来过温哥华旅行,上大学时也来过。” “是吗?我都忘了你出生在美国,离得近。你还真是好命,不赚钱就可以出国旅行。有个有钱的爸妈就是好。” 他一边切鸡rou,一边看着她:“我也让你很好命,你不是也没花钱就把泰国、希腊去个遍嘛。” “那不一样,靠你和靠爸妈是不同的。况且出身会决定一个人的主宰魂灵,出身富贵的人和出身平常的人就连气质都是不同的。富贵会造就出一股无所畏惧的贵气,这种贵气是无论多么努力都学不出来的。像你,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知道你至少是出生在吃穿不愁的人家里,你跟其他白手起家的人不一样。我见过很多有钱人,比起那些由穷到富的人,你身上那种从小被优渥生活打造出来的气质,感觉起来非常地明显。” 他扑哧一笑,说: “也许贵气是天生的,但气质与出身却未必有关系。况且贵气只是一个中性词。一个人是不是贵气并不重要,是不是对某些人来说难能可贵才是最重要的。比如你,也许你不够贵气,但你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而且有些时候,确实还挺高贵的。” 她哈哈大笑:“这话真好听。不过只有出身好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安慰奖。” “我父母不过是医生罢了,说我‘出身好’也太夸张了。” “从小吃穿不愁、念私立学校、能经常去国外旅行的人就不要太谦虚了。我有时候想,其实我妈年轻时挺好看的,我就奇怪,她干吗不去找个有钱人结婚。 “这世上漂亮的女人有很多,那要看运气。”他笑说,将她的盘子还给她。 “这倒是。我妈向来安于现状,也没什么勇往直前的精神,而且还经常生病。她从前是学美术的,可却连画画都没教过我。唉!”她叹了口气,喝水润润喉,问,“哎,这里离山顶还有多远?” “不远。” “你说不远一定很远。上面有什么好看的?” “这儿的日落景色很美。” “我不喜欢太阳。再说日落象征着结束,不是什么好兆头。” “日落是最辉煌的时候,在即将落山的一刻阳光是最灿烂的。” “再灿烂有什么用?灿烂完也谢幕了。” “你不觉得和人很像吗?当光芒释放到极致后便会走向死亡。”他对她笑道。 “不是所有人都有光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释放出光芒。如果一个人能像太阳一般地存在,那还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最后的归宿都是一样的。说到底,生命体其实是一种很悲哀的存在。” “听起来你像是在说自己是个畏惧死亡的人。” “你就不畏惧死亡吗?” “谁知道?!这种事只有真到了那一刻才能知道。” 他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 饭后,槟榔边喝咖啡边讲电话。他坐在旁边喝茶,手里摆弄着那片从山道上捡来的枫叶。 电话是可安打来的,和槟榔说了餐厅供货商现在准备集体再涨价的情况,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以及汇报一些店内的日常情况让她决定。两人通话良久,她才挂断电话。 “谁打来的?”槟榔一挂电话,康进便问。 “餐厅。”她喝咖啡润喉。 “你来休假,电话都打到这儿来了。孟辙在干什么?” “他只管外面的事,店内的事务都是我管。” “这么忙,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还是原定计划。最近物价涨得很厉害,上次我把价压下去,这次恐怕真的要涨一点了。等我回去再说,我不回去,他也涨不了。我们餐厅对他们来说算是大客户,所有店都在同一家进货,所以我不回去决定,他们不会贸然涨价,能拖一天是一天。让他们等一阵,他们也不会给我们停货,不然他们就等于损失了一大笔生意。” 他望着她,突然笑了。她莫名其妙地问: “你笑什么?” “如果你不长大该多好!”他的笑容有些遗憾。 “得了,如果我二十七岁还保留着十七岁的智商,别人看了会想吐。”她对这说法很不以为然。 他“哧”地笑了,低头检视手中的叶子,没说话。她就道: “我们走吧。要想在天黑前下山,现在就该走了。” “再等等。”他对着那片叶子说,突然抬头问她,“有笔吗?” “干吗?” “给我笔。”他对她伸手。 她从包里拿出笔给他,好奇地问:“干吗?” 康进笑笑,没回答,只是将那片通红的大叶子摊放在桌上,用黑笔在上面写下几行话。她探头看,只见他在上面写的正是她早些时候提议的花体英文,也许是一首诗。她只是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打算翻译一下,他已经写完了,扣好笔帽,露出得意的微笑。 “写的是什么?”她问,好奇地将叶子拿在手里。 叶面上写着很漂亮的花体字母,字迹小巧,比划流畅。一共十四行,全是英文,像是一首诗。可生词太多,槟榔看不太懂: Whenthoushaltbedispos’dtosetmelight, Andplacemymeritintheeyeofscorn, UponthysideagainstmyselfI’llfight, Andprovetheevirtuous,thoughthouartforsworn. Withmineownweaknessbeingbestacquainted, UponthypartIcansetdownastory Offaultsconceal’d,whereinIamattainted; Thatthouinlosingmeshaltwinmuchglory: AndIbythiswillbeagainertoo; Forbendingallmylovingthoughtsonthee, TheinjuriesthattomyselfIdo, Doingtheevantage,double-vantageme. Suchismylove,totheeIsobelong, Thatforthyrightmyselfwillbearallw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