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通湖
夜色微沉。杏树林的长凳上，两位公察仍旧枯坐。一个驼着背，耷拉着脑袋，另一个翘着腿，腰挺的僵硬。他们一动不动，像是两尊雕像。 哒哒哒的蹄声从远处传来，一辆骡车走近。骡子停在公察身旁，晃晃脑袋，铃铛一连串的响，也摇醒了公察。 “怎么才来？” “不好意思两位差爷，山庄的规矩，白天不让走。”戴着草帽的车夫回答。 公察们不再言语，随着骡车向深处行去。一转眼的功夫，天上残余的微白也消失殆尽，林子里暗的可怕，静处只听得凉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车夫擦亮了火把，一只手举过头顶。而公察们，对夜路独行早习以为常，此刻困扰他们的难题是困的想打盹与饿的睡不着。 骡车停下。眼前是一座巨大铁门，车夫跃下车，把火把从空中抛入。不多一会机械转动的声音轰轰响起，笨重的门慢慢裂开，缝隙到一人宽时，又止住不动了。“两位差爷，到啦。”公察皱皱眉头，“晓家待客也是无礼，才行一半怎么就把人撂下了？”车夫摆摆手，“差爷可别误会，小的可不是晓家的。受托载两位到门口，倒是想进去瞧瞧，他们也不让啊。” 拉扯间一个扎着黄头巾的小厮从门里走出，他举起火把照着公察的脸，细细端详。末了，从怀中掏出两张布条，分发给二人。条上分别写着“鲸”“鲛”，是他们的姓名，一旁竟还有二人的画像，寥寥数笔，却也将形貌特征勾勒齐全。这便是山庄的通行证。 铁门后是大通湖的牛鼻滩。再往里行走，转眼就能看见波澜不惊的大通湖。岸边的巨大号角被吹起，浑浊的声浪一层一层传递到对岸，对岸也吹起号角，层层的传回。 “不愧是晓家，排场大，规矩足。不知何时能吃上点便饭？”长发的鲛，语气带着嘲讽。鲸拍拍他后背，指指晓家的家丁们。除了整齐的裹着黄头巾外，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杆漆黑的铁管。长火器？鲛脸一黑，不作声了。 船在水雾中滑到岸边，船身很窄，显眼的是上面挂着的灯笼，活像瞪着两只眼，直愣的看着岸边的人。灯笼上用浓墨写着晓字，晓家的标志有特殊的设计，左边的“日”为圆形，一眼就能认出。晓家是五大家族之一，也是大湿地的第一望族。据说大湿地片区的土地有一半归属于晓，家资雄厚难以想象。然而与其他四大家族不同，晓家人从不干政，倒是与花威这类“民间组织”往来密切。 鲸从船舱的窗口里往外望，他随手向水中扔了个石子，咕咚一声闷响。“水很深呐。”他漫无对象的自言自语着。鲛甩甩头发，“可不是嘛，火器!军队打邪龙都不敢带着。这晓家，明目张胆…”嘘，鲸示意鲛收声。的确，火器是东大陆两大不可触碰事项之一，普通人莫说装备，私藏在家里，跟火器制作沾点边，都是要掉脑袋的。这晓家，当着公察的面，满队人背着毫不顾忌的在大通湖里晃悠，正确的选择是当做没看见。 “你还年轻，早点明白些事理有好处。”“资深公察又来教诲，是闷声不响吗？”“是来日方长。你看看我，一把年纪，现在还能自己走路，全拜谨慎二字。大通湖的事他们自己都不管，要找咱们万子湖来查，这事从开始就蹊跷。” “我明白，说归说，做归做。这趟好好走完，保你能功成身退，平安离队。”鲛虽然比鲸年轻不少，但两人搭档共事多年，早已有默契。 “别，别乱说。什么这趟走完就能离队，这么说这趟还能走的完？这趟走完，回去还有好多案子得做！我还要再干二十年，发挥余热！”鲸拍拍自己的胸口。 船猛烈的晃了两下，靠岸了。 晓家的宅子是大湿地赫赫有名的无路山庄。山庄本身位于大通湖中央最大的小岛上，四面环水，故称无路。晓家并不好客，若非主动邀约，外人根本无法靠近牛鼻滩，更别说上岛了。所以无路山庄在普通人眼里一直很神秘。 鲸与鲛随着小厮们走入山庄，把布制的通行证递给守门人。守门人比对过他们与画像中的样貌，又换了侍女领入外堂。门廊很空旷，顶做的非常高，地面光滑平整，晶莹透亮。鲛用指节敲了敲堂口的大柱，“空的？” “金的。”鲸看了眼。 外堂的中央是中堂，旁边还割出三个小堂，分别是坐堂，管堂，执堂。几间房都暗着，唯有管堂还亮着灯，里面有人影正伏案写作。 “两位里面请。”侍女娇滴的引路，把两位公察进一步领进内堂。比起外堂，内堂格局小了许多，但更加精致。除了奢华的摆设外，堂里有好几座宽大的躺椅尤为显眼，椅背跟坐底都特别厚实，上面裹着虎皮、豹皮的毛毯，仿佛一屁股陷下去，就会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而堂里最大的一把躺椅上，此刻正坐着晓家的大当家晓德厚，一旁陪着的是管家铅二。 “两位公察，有失远迎。是…”晓德厚看了眼管家，铅二小声提醒着，“鲸先生与鲛先生。山庄里还算呆的惯吧。”晓德厚已年近六十，容颜丝毫不显老态，除了略微肥胖，整张脸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好像三十出头的人。 “谢晓当家的款待，我们初来乍…” “呆的惯就好，铅，领着他们去看看吧。”鲸的话刚说一半便被晓德厚粗暴的打断，他十分诧异。主家不说准备些饭菜茶水洗尘，连见面的寒暄都等不及说完。再观晓德厚的样子，已开始闭目养神，不再有对谈的兴致。鲸叹口气，与鲛一起与步上来的铅二回身再次走向外堂。 “别埋怨主人不招待两位，只是事出的急。”铅二管家的嘴唇上有一颗长了毛的痣，讲起话来一耸一耸的。 “理解，人命关天，作为公察也是希望能第一时间了解案情。”鲸点点头。鲛冷哼一声。 “刚收到消息，小兵爷快到了，所以主人也是迫于无奈，两位见谅。请随我来。” 三人来到外堂，铅二点亮执堂的灯。只见雪白的墙面上溅满血迹，地上一个人瞪大眼睛，直挺挺的躺着，已死去多时。鲸走上前，仔细查验起尸体。 “今天上午出的事。这位是仇缸，是山庄里的…帮手。”铅二对鲛说起案件的起因。 “第一个发现的是谁？”鲛盘问道。 “外堂的侍女，先看见的。之后就报告给了我。我过来一瞧，人已经死了。”铅二很痛心的样子。 “尸体有人碰过吗，位置挪动过吗。”鲛接着问。 “没有，”铅二想了想，“没有，没有人进来过，都拦着了。” “仇缸在山庄里，有什么仇人吗？” “这个不太清楚，得去问问。应该是没有。” 鲸站起身，神情轻松的走过来。“铅二爷，都查清楚了，案子可以结了。” “哦？这么麻利。”铅二惊讶得捋了捋痣上的毛。 “我查验了死者的尸体，致命伤在额头。比对现场的血迹，仇缸应该是不慎摔倒，自己撞到了桌角。”鲸指了指大理石的桌子，尖角上确实血迹斑斑。“之后如你所见，倒地昏迷，失血过多。准确的说这根本不是一个案子，而是一次事故。”鲸认真的说。 “好，好。”铅二应和着，“那我这就去向主人禀告。” “等等！”鲛一声大喝，把铅二吓了一跳。“这位公察还有什么指教？” “这根本不是一次事故。”鲛一字一顿的说，他眼睛盯着鲸，鲸回避着他的目光。“这是一次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