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天行者（一）
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 丁七两同样看到了这最为绝望的一幕，掌柜被龙脉武者一只手提着，全身上下皆是伤口，宸玲被镰刀斩入，生死不知。武林群雄之中，唯一还能再战的竟然是玄生十二和李念云，但这二人，如今没有了体力。 无论聂无痕多么强大，无论离死亡多么接近，丁七两都不曾松开手中的九屠刀。但这一次……他感觉到手中的刀是如此的沉重。 只要有姬凝渊，纵然他能击败聂无痕，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此时此刻，丁七两后悔了，在察觉到掌柜离开是为了寻仇的时候，他们应该疯狂的去寻找掌柜的下落。去阻止这场复仇。 钟云秀看着天空中的黑云，又看了看掌柜与宸玲，终于意识到此间的局面。 整个江湖武林，都败给了这位龙脉武者。这是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在客栈度过的一年中，钟云秀早已有了坚韧的心，面对任何绝境，只要掌柜与厨子还在，她便不会害怕。 只是这一刻，掌柜危在旦夕，从不退却的厨子也在这个时候慌张起来。 再也没有比这更绝望无助的时候。 “丁……丁大哥……掌柜他……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阿秀哭了，因为恐惧，因为悲伤。 该怎么办？ 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南蛮的夏日，看到了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个死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助的哭泣。钟云秀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此时却发现……也许并不是自己变强了，也许自己从来都还是那个弱小的爱哭的钟云秀。 只是因为有掌柜，有厨子，有客栈中的人在……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将消失。 天空中那沉闷的雷声再次响起。 聂无痕一剑刺来，丁七两是背对着聂无痕的，这样的巨大破绽，对手是聂无痕的话，丁七两绝对无法活下来。 紫色的刀光闪过。一名青衣刀客拦在了丁七两身前，用神妙的刀法接下了聂无痕的一剑。 齐麟牙，这位天下第一刀客，在此时才终于出手。 “怎么，你不是坚信这个丁家后生能打败我么，此时出手，又是为何？”聂无痕的眼神中有得意。 齐麟牙的目光依旧平静，哪怕整个江湖群雄都败北，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出手，只是此刻，在丁七两丧失神之后，为了救丁七两，这位最强的刀客反而出手了。 “这便是你无法超越云沧玄的原因，你畏惧你的对手，你只想杀死他们。”齐麟牙说道。 “事到如今，难不成你以为……你们还能活？”聂无痕嘲弄道。 “死在这里，的确很可惜，但至少，杀死丁七两的不是你，你永远给我记住这一点。” 聂无痕实在无法理解齐麟牙为何会相助丁七两。但他此刻的确不敢冒然进攻。 因为他的对手，不再是境界远远低于自己的丁七两。而是真真正正的刀中帝王。 聂无痕以为自己的主人会出手相助，可他没有等来任何援助。 姬凝渊的目光看着宸回，他的眼中再次涌现出邪气。 杀死方正大师时，姬凝渊施展了另外一种功法，吸干了方正大师的寿元，此刻，姬凝渊也打算做同样的事情。 …… …… 丁七两听着钟云秀无助的哭喊，彷徨的眼神慢慢的有了一点光。 多少次，拯救这个江湖拯救自己与客栈伙伴的人都是掌柜。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自己早该死去。 那个冗长的故事，于丁七两而言，是从前往南蛮路上的劫囚开始的。从那个时候起。他便一直被这个一脸平静喜乐的掌柜拯救。 随后，他认识了书生，认识了阿秀，认识了跑堂与公输琉璃，他有了最好的伙伴和最喜欢的姑娘。 如今，那个姑娘在无助的哭泣，那个伙伴随时可能死去。 意识到这里的时候，丁七两感觉到无比的羞愧。.. 竟然会有片刻的绝望，竟然会觉得手中的刀沉重！竟然会想着放弃！ 那个人可是为了自己数次搏命的人，如果就这么丧失斗志，就算下了地狱，也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丁七两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请求，他的内心是高傲的，永远不会求自己的敌人。 可此时此刻，他开口道： ”齐麟牙……请替我……拦住聂无痕，保护一下阿秀……“ 乞求自己的敌人，多么难以启齿，多么羞愧，可却一定要说。 ”我要去救我家掌柜。“ 齐麟牙冷冷的说道：”我已经帮了你的忙，你该知道，你已经没有资格让我帮你。“ 齐麟牙当然可以拒绝，但紧接着，他听到了他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的话。 “你要我跪下来求你也可以，你要我放下对齐家的仇恨也可以，甚至要我死都行，但我一定要去救那个家伙！求你了！” 齐麟牙愣住。 一个永远不知道退却为何物的硬汉，在这一刻，声音中带着哽咽，如此难堪的求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这代表着他有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做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他可以舍弃一切。 这两个人明明才相识一年，丁七两却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这个人搏命。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 齐麟牙再次想起了这句话。 亦想到去年夏日，秦淮桥上，宸掌柜似乎也是那般，背着这名厨子，仿佛站在了整个江湖的另一边。 “如果你现在要走，还来得及。那龙脉武者绝非你所能敌，他们的注意力不在此处，你未来有着无限的潜力……” “我不会走。”丁七两打断了齐麟牙的话。 “为什么？” 钟云秀也在这个时候，止住了眼泪。 她熟悉这个感觉，在无数次逆境中，丁七两斗志最强的时候，会让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此时此刻，在最为绝望的时候，钟云秀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气息。 红光冲天，丁七两紧紧的握着九屠，斗志与气势竟比巅峰时期还要强大。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回了一句话—— “因为，我是他的厨子啊！” 齐麟牙愣住。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却意外的，让这位心境强大的刀客，感受到了久违的热血。 “你欠我一个人情，天大的人情。” 齐麟牙说完，紫色的刀气也四散开来。 “阿秀，你放心，掌柜他，一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打败的。” 热泪盈眶，明明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流出，但不再是绝望无助的泪水。 钟云秀拼命的点头，她不会去怀疑丁七两的话。 因为这个世间，她最相信这个男人。 迅猛的红光如一道激流一般，霸道的冲入另一个战场。 九牛无悔势，是需要心境上能够真真正正的舍弃退却的人才能领悟的绝学。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丁七两更加透彻的施展这门绝学。 …… …… 黑色的雾气慢慢的自姬凝渊的手臂蔓延，在即将触碰到宸回的瞬间，姬凝渊皱了皱眉。 他没有想到聂无痕连一个叶之境的废物也无法拦下。 但当那道红光在刹那间靠近自己的时候，这位活了一千年的强者，其最为强绝的生存本能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的危险。 握着宸回的手松开了，随后他轻轻的挥了挥衣袖，丁七两的冲撞便被轻易拦住，再然后，他伸出手指，在九屠的刀背上轻轻一敲。 刀碎。 丁七两也在一瞬间遭受重创。被强大的力道击退了十余丈外。 “蝼蚁。” 姬凝渊有些诧异自己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一刀而感觉到危险，他有些明白为何聂无痕无法战胜这名叶之境的刀客了。 看起来，斗志这样的情绪，竟然可以化为实质性的元气。 很特殊的功法，只是面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就在姬凝渊打算继续杀掉宸回，吸干这最后一个剑阁传人的寿元时…… 宸回消失了。 而后，他听到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丁七两舍生忘死的一击，并没有对姬凝渊造成任何伤害，但却让宸回摆脱了姬凝渊束缚，那恐怖的重力，让宸回动弹不得。可此刻，他的伤势虽然还是很重，却在这一刻忘了所有的疼痛，开始疯狂的奔向另一处。 这是宸回生平最快的一剑。 即便是未来的十年，他没有没有再施展出比这更快的一剑，尤其是身体遭受到如此重创的情况下。 就好像厨子舍生忘死要救他一样，于宸回而言，同样有着一定要拯救的人。 姬轻烟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幕，那个被自己师傅轻易击败的蝼蚁，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出了一剑，这一剑太快！ 但最可怕的……是这把剑。 由徐家通过黑海铜再铸的君临剑，其锋利程度天下无双。姬轻烟断然没有想到，这把同样足以称为神器的镰刀，竟然被一剑…… 斩断。 她看到了愤怒到极点的眼神，蝼蚁的愤怒于她而言本该是一种享受，可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恐惧。 一刹那的恍惚，宸玲便已经被救走。 姬凝渊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轻声的自言自语着。 “多么狼狈啊，即便只是彼此间的拯救。” 天雷震落。 在救下宸玲之后，巨大的雷霆再次落下。 整个世界瞬间被照亮，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绝望。 焦烟自宸回的所在之处升起，带着零星的火光。 宸回与宸玲似乎被强大的雷霆之力砸入了深渊。丁七两想要缓缓的爬过去，可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断了一般。 姬凝渊看了一眼雷击的位置，眼中的黑色雾气慢慢消失，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不感兴趣。 宸回与宸玲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他慢慢的走向宁无邪。 如今，只要杀掉宁无邪和云沧玄，这场战斗便彻底结束。或者说……已经彻底结束。 唯有姬轻烟，还愣愣的看着武器被宸回斩断的切口，心中竟然有些后怕。 …… …… “玲，不要死……不要死……” 宸玲腹部的伤口血液缓缓的流出，宸回抱着宸玲，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姬凝渊之所以无法感受到宸玲与他的气息，乃是因为面对天雷，宸回施展了风无。在这阵子的苦修当中，作为最强大的防御手段，宸回自然没有忘却，数次拯救自己避开对手杀招的因果之力也得到了提升。 只是……这一招他无法维持太久。在以往他只能维持一瞬间，现在也并没有延长多少。 宸回一直不停的轻声呼唤宸玲，但他能够感觉到，宸玲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一旦脱离因果之力，便立马会被姬凝渊杀死。 可即便用尽所有能耐维持风无状态，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今日……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宸回抱起宸玲，试图以命换命。 两极生死剑。 在最后的关头，能够将自己与对手的生命力逆转的强大手段。 “如果只能活一个，那个人一定要是你。” 眼泪混着尘埃，沉重的落下，宛若这个男人饱含勇气的心意。 …… …… 又回到了这里。 宸玲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清楚的记得自己上一刻，七情诀的时间到了，李念云试图救下自己，却是连带着一起被姬轻烟重伤。 而后，就失去了知觉。 上一次回到这里，也是这般。 秦州大火，需要一场雨来浇灭。那一次也是用尽了全力，那是必死的局面，然后来到了这里。 意识的深处。 只是这一次，不是在莲空城内。 而是在一处石窟之中。 上次醒来的时候，她见到了宸回，宸玲想到此，忽然有些感伤。 这一次，大概是会彻底留在这个地方了吧？ 自己该是已经死了。只是如果这里便是阴曹地府，似乎也不是太坏的事情。 只是很可惜。 不是可惜输给了那个让她讨厌的女人，而是没有对宸回表明心意。 虽然自己从来不遮掩什么，但好像那句话始终没说。 有些淡淡的悲伤，许久不曾掉泪的宸玲眼中起了水雾。 这明明是该宸回说的话吧？ 但偏偏此时此刻却遗憾于自己没有开口。 宸玲恍惚着。察觉到大概是要抱着这样的遗憾在这个被时间所遗忘的角落里永久的过下去，便感觉到了死亡的可怕。 但忽然，石窟里忽然有了脚步声。 以及一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嘿，师兄，你又来给我送饭啦！” 多么熟悉，熟悉到一听到这个声音，宸玲便眼泪滴落，又多么陌生，印象里，这个声音不该是如此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