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失意的小都督
昌平失意而归,回到住处,灭灯饮酒,总觉心内燥郁,诸事烦扰。 旁人深知他秉性,只恐回避不及,只有舞伊举一盏孤灯,姗姗近身来。 昌平被这灯迷了眼,瞥了一眼,看清了是舞伊衣袂翩跹,红妆明了地送来下酒小菜,也不理会,仍旧顾自喝酒。 小都督豪饮,舞伊陪侍,彼此缄默无语。 这样过了许久,昌平见舞伊即不说话,也不离开,只静默相伴,落拓也消了几分,不禁找了话来问她说,“南地的人,长夜里心烦意乱时,是如何打发的?” 舞伊悦然答说,“听琴。” 昌平问,“你可会弹琴?” 舞伊说,“略会。” 昌平说,“那便弹给我听。” 舞伊应声后,直接捧来一架琵琶,坐在昌平对面一幕珠帘后,奏一曲小调来。 一曲毕,见昌平斜靠卧榻,也没有动静,又继续弹奏下去。 那一夜,昌平痴坐着不动也不语,舞伊就抚了一宿琴,直到窗外天色幽蓝晨光起。 昌平猛然醒过神来,站起身,对舞伊说,“出去走走。”说完,两人就朝晨露潮湿的花园去了。 沿石阶小径慢行,两人一前一后,虽不言语倒也默契。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深潭,薄雾未散,昌平隐约瞧见雾色中一抹红色,再走近细看,竟是穿红衣的聘仪站在水边山石上,披头散发地痴望水中。 看她样子是要寻死,昌平有心要拦阻,又下意识地止步不前,唯恐再错一步,再失信于君侯。 聘仪也看到了他,抬了抬头,悲怨而绝望地盯着他看。 昌平被看得渗得慌,上前一步,“夫人要寻死?” 聘仪面若素缟,神态空洞,过了许久才说,“我不想死,可你们都要我死。” 昌平说,“你若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聘仪说,“我若不死,我的孩子就会被南乡逼死。” 昌平又说,“你死了,谁能照顾你的孩子?” 聘仪想了一下,摇头,又说,“你能吗?” “我不能,”昌平拒绝。 聘仪自言自语着说,“他活着,总比死了好。” 昌平冷静地说,“没有人会抚养他,他将成为乞丐,会饱受饥饿,嘲讽,兴许活不到成年。” 聘仪转过头来问他说,“那要怎么办?” 昌平答,“你须自己抚养他。” 聘仪苦笑,“我连让他活着都不能,还奢望抚养他。” 昌平说,“所以,你要让自己活下去。” 聘仪激动起来,“南乡与我你死我活,我要活下去,难道要我去杀了她。” 昌平淡漠地说,“你应当自己想出法子来保护你和孩子。” 雾色渐散开,花园里开始有往来的人经过,目睹这一幕。经昨夜那一出,众人一面盘算着看这个女人和小都督的好戏,一面又忌惮昌平不悦,因而虽不敢走进,却总有几双黑眸在暗处窥探着。 舞伊见当下情形尴尬,浅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柔声劝慰,“夫人且先随我回房,从长计议。” 聘仪望了她一眼,就只两人眼神相交的一刹那,舞伊也为她流露出来的悲伤而深感不寒而栗,不忍再看。她朝聘仪伸出手去,又避免直视她面孔,几近温和地说,“小都督冒大不讳都不忍伤害你,自然也不会眼看你和孩子遭人迫害的。” 舞伊此言正中聘仪软肋,解她眼前困境,又一语道出昌平不能言说出口的话来。 聘仪走下石阶后,舞伊想着她若回了庆云处,公子冷漠相待又要令她寻短见,而昌平也不便公然收留,于是引她到自己房中去,对外只说请聘仪过来小住几日说话,顺便也将御孤带了来。她在王庭府邸虽人微言轻,然而此举也合情合理,成全了小都督体面与忧心,旁人也找不出话柄来。 小都督看见舞伊处事如此周全体贴,心内既温暖又感激,加之昨夜相伴时的进退适宜,不禁对这个女人侧目。 00 昨夜君侯歇得晚,侍从本以为他会晚起,谁知他一早就起身,在轩馆后院走了几路剑,便唤来几名高阶武士商议南地的事。 早有人将清晨花园里的事告之君侯,他听了也不作声,只点头回应。 侍从再问,“君侯议事,可要请小都督来?” 君侯说,“不必。”再细想,命说,“随后,让昌平和庆云一起来。” 侍从赶紧去办,不多时,两人衣冠楚楚,从容而来,恰巧在门口碰上了。 “小都督早,”庆云先打了招呼,“昨夜可睡得好?” 昌平明知他故意说此话,倒也镇定自若,“多谢公子送我的那少妇,真是善解人意,若哪一日公子觉得郁闷了,我将她再送给你。” 庆云听这话粗鲁,优雅地一笑而过。 侍从将两人引入正殿,只见一列高阶武士个个面色肃穆,庄重地列次坐在一侧,君侯居主位,面无表情地斜身倚着坐榻,除此以外,殿内再无一个不相干的人。 “有一桩事,要去一趟南地,”君侯问两人说,“你们谁愿意去?” 庆云料想着是惠安等人联合对抗王庭一事,昨夜昌平失态,如今正是自己上位时,然而涉及惠安,他一时也不能痛下狠手,只得明知故问,“请君侯明示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