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一名眼睛细长的成年女性正探头看着自己。 “醒了吗？” 被这么问着，躺在床上保持不动的我，只用眼睛看了看四周。 “……？” “这里是医务室。你们在楼梯间跌倒了。” 原来如此。这名女性穿着白袍。 是医务老师啊…… “你只有一些擦伤。还好你们两个都只有轻微脑震荡。” 早苗躺在隔壁的床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白如此问着我。“从楼梯跌下来了？” 我慢慢坐起身，这时右肩传来一阵痛感。可能是跌倒时撞到了吧！我一边按着右肩，一边点点头说：“是的。” “好像是……脚滑了一下……” “你跌下来的姿势有保护着早苗同学呢。真了不起啊！” “咦？” “不愧是男孩子。”小白露出了微笑。 男孩子……我二十八岁了……可能跟你差不多大。 “早苗同学应该也快要醒了，你可以在这里陪她吗？等她醒了，你们就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有什么事的话，就来办公室找我。” “好的。” “啊，对了。”小白在门前回过头来。“是你们班上的琴美同学发现你们倒在那里，跑来通知我们的。还有，她也帮你们把包包拿过来了。下次碰到她要跟她道谢喔！” 是琴美同学…… 小白老师出去之后，我也从床上起身。我走向放着两人包包的地方。那里有着自己的背包以及早苗的包，但没有那个绿色包包。 那个包包果然是琴美同学的…… 为什么早苗要拿她的包包呢？ 她想要做什么？ 我看向床上睡着的早苗。 ……是想……找她麻烦吗？ 这么勤奋努力的你……？ 不知是否在做什么美梦。早苗的嘴角浮现了笑容。 看着这样的她，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没有止尽的求职活动之中，最后总算有一间杂货制造商愿意雇用他。这间公司主要以新商品来开拓市场，从这点看来我认为并不差，应该是有未来的可能性。 我被分配到业务部，原本我也抱着一定的期望开始工作，但这份期望很快就幻灭了。周围比他资深的同事们非常恶劣。 “唉……那家伙的业绩又是第一名了。” “输女人输到这种地步，我们真是有够没面子。害我们又要被经理骂了。” “是说，那家伙还真的都不辞职耶！” “就算她出了一堆错，也不会被开除啊！” “不过她有发现是我们干的吗？” “唔──有发现吧？” 这段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八卦，就是冲着被【那家伙】带着的我来的吧。 年长我三岁并且负责带我的佐美小姐，是位非常优秀的女业务。她靠着独特的洞察力、精准的行销及巧妙的话术，让她逐一从百元商店到老字号百货公司手中，开发出新生意。而且她对于新商品的开发也能做出贡献，她所给予的建议非常有用，活用了女性特有的感性。但是她却完全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于新进的我也是温柔又细心地教导工作。 可以遇见足以令人尊敬的上司，我十分感谢。 然而，就是由于她太过优秀，也因此被同期的同事及领导给疏远。 “实在非常抱歉！”她如此向经理低头道歉的姿态，我已经被迫看很多次了。她负责的案件不断出现一些奇怪的失误。 今天也是…… “这次的失误不是你的问题，绝对不是！这个订单，之前你为了教我做法，我们不是一起确认过很多次吗？一定是被人改过……” 跟上司道完歉，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我忍不住激动地跟佐美说着。 “……谢谢你，朋也。” 佐美回过头浅浅地微笑着：“我知道。” “抱歉啊，连你都要跟我一起道歉。” “这个是……无所谓……但你不会生气吗？” “借由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是很空虚的。如果只能靠这种事来取胜，就是证明自己认输了。” 如此说着，佐美有些落寞地看向远方。 “大家啊，一开始都是正正当当地竞争，还会互相帮忙……我也觉得绝对不能输，觉得做得很有趣。可是当排名出来、差距拉大之后，大家就变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被他们视为【敌人】，而不是【竞争对手】。比起愤怒，看到那些曾经努力的人变成这样，我更觉得……很难过。” 眯着眼眺望夕阳的佐美，看起来就像是在哭泣，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明明在自己面前展现过许多次灿烂的笑容，但回忆中的她却总是悲伤的神情。 早苗做了一个梦。 梦中回到一段有点久远以前发生的甜蜜回忆。 “来，给你糖果。”秋生拿出一颗塑胶袋包装的糖果。 趴在桌上的早苗抬起头，小声说了一句：“真廉价……”不过，放进口中的糖果却是甜得好幸福── 高一的第一学期，我跟秋生一起担任班长。可是，第二学期我没考到第一名，因此没有当上班长。趴在桌子上的我，被秋生轻轻敲了敲头。 “只不过就是没拿到金色领夹，不要这么沮丧嘛──” “……你好烦。我又没有沮丧。” “那，你这么努力，我来给你一个奖励吧！” 他如此说着，拿出了一个东西。 “来，给你糖果。” 画面突然变成便利商店里面。 那是要升上高二的暑假。去补习班的路上我随便进了一间便利商店，结果看到秋生站在收银台，我当下愣住了。 “早苗？” “秋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工呀！” “打工！？” “我们学校允许学生打工呀！” “我知道啊！可是！” “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去补习班……” “补习班？你的补习班不是离这里很远吗……” “我换一间了。高一的第二学期，我不是都没拿到金色领夹？所以我就换别间了。” “喔──原来如此！” 就算二年级我们不同班，只要我拿到金色领夹，也许就能在班长大会上见面了…… “不过，就算没有考到第一名，你在班上的成绩还是名列前茅吧？你真的对自己很严格呢！也不用把自己逼这么紧……” “拿不到第一就没有意义了！” 就不能待在你旁边了。 差点就要蹦出来的真心话，让早苗羞红了脸。 “真是严以律己呢！” 秋生一脸佩服地微笑着。 我那句话背后所藏的心意，他压根没有注意到。 我习惯了啦！这个迟钝鬼！ 这时，“阿秋，抱歉！久等了。”一名看似大学生的女性从后场出现。“柜台还好吗？” ……阿秋！？ “啊，万里姐。这样应该对吧？” 万里……姐！？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是我们新人，还不太懂。” “啊，没关系……” 我逃命似地匆忙离开便利商店。 后来在补习班的教室里，我盯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那家伙……一边打工学习还可以这么好…… 真不想知道这件事。总觉得好不甘心。 而且…… 那么漂亮的大jiejie还叫他”阿秋”…… 真不想知道……！ 是怎样啦！真是烂透了！ 我绝对不会再错失金色领夹！ 当我准备从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中，拿出刚才买的果汁时，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好像有东西在里面…… 拿在手中的是塑胶袋包装的糖果。 ……没想太多……就随意做这种事情的他，真的──很让人生气耶！ 撕开袋子，早苗把粉红色的糖果放进嘴巴里。 “好甜……” 糖果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感受着甜味，早苗缓缓睁开眼睛。 但她看到的不是秋生，而是朋也的脸。 “……啊，你醒了吗？” “……？” “这里是义务室啦！我们好像从楼梯上摔下来，昏倒了一下子。” 从楼梯……摔下来……？ 下一瞬间，早苗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喂，不要突然坐起来啦！你可是有撞到头耶。” 透过早苗的表情，我察觉到她在想什么。 “……好像是琴美同学发现我们跌倒，帮我们通知老师的。她也把我们的包包拿了过来。但是那个绿色的包包不见了。我想大概是她发现之后拿回去的吧！” “……” “……那个包包果然是琴美同学的吧？为什么会在你手上？”面对沉默不语的早苗，我开口说道。 “不要逃避。回答我，早苗。” “……” “你想对琴美同学的包包做什么？” “……” “……你是想偷她的东西吗？” “不是！”早苗大声回答。但她用瞬间低落的语气，继续说道。“不是的……我只是想……稍微找她麻烦……把她的包包藏起来……而已……” “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严厉语气，让早苗吓一跳地看向我。 “为什么啊！” 被我用冰冷的视线盯着，早苗感到一阵害怕。 朋也是真的在生气…… “因为你已经放弃了，只能借由找琴美同学麻烦才能赢她吗？”我说的话宛如一把锐利的刀子，一举刺中早苗的心。 十分鲜明的痛楚贯彻全身。 “……你会跟她说吗？” 早苗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竟然是这句。 “我因为无聊的嫉妒心，所以想要找她麻烦。你会这样跟琴美说吗？” “……” “你跟琴美感情很好嘛！所以，你才会立刻发现那个包包是琴美的，也才会对我这么生气吧！” 早苗有些害怕地问着，而我则是吐出了一句话。 “与其告诉琴美同学，我跟阿秋说或许比较好吧，感觉杀伤力更大。” “！？” 早苗睁大双眼，身体开始发起抖来。 我这剂猛药好像下得太重了…… “骗你的啦。我不会说的。” 松一口气的早苗身体总算放软下来。 “但是，我是真的这么想的，早苗。” 我谆谆教诲似地开始慢慢说着。 “欺压别人这样的行为，到最后只会贬低自己。不要亲自践踏你累积到现在的努力跟信赖。这对一路努力过来的你太失礼了。做这种事还能沾沾自喜的人，就只有放弃努力的败犬而已。但是我不认为你会变成这样，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因为这样赢了，到时候，我也不认为你会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海崎回想起记忆中的早苗。 “虽然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可是我坐在你旁边一路看来，觉得你虽然很好胜，态度冷淡可是很温柔，是个意志坚定的拼命三郎。” “……” “刚才，虽然你说我在生气，但我并没有生气。正因为我看着你这样不肯放弃、一路努力过来，所以比起生气，我只是觉得非常哀伤。” 早苗的胸口又感到一阵痛楚。这次是被慢慢勒紧的痛感。 “所以，可以请你不要做这种……只有龌龊肮脏大人的行为吗？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大好的时光啊！请继续保持下去，不要放弃……” “你懂什么啊！！” 早苗悲痛的叫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们明明就一样大！干嘛说得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啊！莫名其妙！”想要从痛苦中解放，早苗将积压已久的黑暗思想倾吐出来。 “我很努力了啊！可是完全赢不了！而且说什么赢不了，根本没有人把我当做竞争对手！运动赢不了椋子！读书赢不了琴美！我明明这么地努力，为什么她们两个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只有我做什么都不顺利！？不管我如何怎么努力！再怎么努力！拼命地怎么努力都……” 注意到自己边哭边像依赖我般地倾诉，早苗羞耻地转开脸。她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继续吐露心声。 背对着我的身影微微颤抖着。 我伸出右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头。 我手心的温柔触感，将早苗内心的伤痛渐渐抚平。 “……就算努力……没有得到成果，也并不代表……没有意义。” 咚…… “你只是因为跟周围比较才会难以发现，你的努力都有确实变成你成长的养分。我觉得这样的成长就是回报。并不只是跟别人相比的名次才是成果。” 咚……咚…… “你千万不要忽略这点而开始自暴自弃。不要否定说没有意义。你非常地努力，而且，也有达到确切的成果。” 咚……咚……咚…… “所以，不要再做这种贬低自己的事。” 朋也的忠告与掌心，渐渐将早苗黑化的心洗净。 再也忍不住的早苗，像个孩子般地大声哭了出来。 这样啊！我……有认真地努力过── 并不是……没有意义── 大哭一场之后，早苗用力地大声擤着鼻子。 “冷静下来了？” “啊？” 她红通通的双眼看向我，装傻地问：”你说什么？” 真是傲娇耶……我在心中苦笑着。 “你真的非常努力啦！” “这件事就别再说了！” “可是。”我继续说道：”我想琴美同学也是很努力的。” “咦……” “她的确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她在学校的办公室待到这么晚，不就是在问老师问题吗？虽然你说只有自己不顺利，但是琴美同学也有她不顺利的地方啊！” 我想起琴美那个诡异的假笑，小声说着：”她很笨拙的……” “？” “我想你对琴美同学应该有些误解。你没跟她好好说过话吧？” “……” “对了。下次有机会的话，你叫她笑给你看。” “？” “你试着慢慢跟她交谈看看吧！她很有趣的。” 边回想起边笑的我，从床上坐起来说道：“那我要回去了。” “你也是等平静下来之后，回去路上小心啊！拜拜！” 我留下早苗一人，离开了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