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奢侈，广阔，华丽，这恐怕是绝大部分人对帝国公共建筑的第一印象。 他们的建筑师十分懂得如何有效地运用黄金和浅色大理石，辅以绝妙的结构设计，让室内显得广阔而不空旷。当阳光充足时，行走期间仿佛浑身充盈这能量，脚步轻盈有力，稍一用力就感觉似乎能飞上去。 即使是像寒鸦这样坚定的无神论者，也照样能欣赏这栋建筑身上的美感。 但比起建筑，这里的神职人员就不怎么讨喜了。 他们穿着染成黑色的亚麻长袍，在教堂里四处游走。大多数眼里充盈着的，不是虔诚的信仰，而是对利益权势的渴求之光。 他们向来教堂的人兜售圣水，十字架等圣物，或是殷勤地为其提供忏悔，祷告，带路等服务。有的收费，有的不收。不收的比收的还麻烦，后者最多想要点儿金钱，前者者想要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从教堂大门到教会墓地，一个原本两分钟左右的路程，寒鸦愣是走了有十分钟之久。途中不断有人围上来试图兜售物件或是提供服务。碍于身份和场合，寒鸦只能一遍遍地礼貌申明自己来此的目的——独自去看好友的墓地。 这当然是假的，她需要罢了。 尽管由于各个伪身份大都非富既贵，寒鸦算是早已适应这种架势。但每当这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当地人为这帮家伙取的外号——“黑牤子”——真是相当贴切。 艰难走到教会墓地，寒鸦在一众墓碑里兜兜转转，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块。 这块墓碑比较奇特：受教会影响大多数墓碑上会刻天使，白鸽或者百合花，而这块上面刻着的却是一个人身鱼尾的美人鱼，它侧卧在墓碑上，动作轻柔，眼神柔和，嘴巴微微张起，似乎在为墓主人唱着安魂曲。 当初选择这里作为交易地点，就是因为这个形象足够特殊，又不是过于显眼。——异教信仰并非完全消失，即使是帝国国教，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抗衡全部。 寒鸦走到墓碑前，装模作样地脱帽默哀一分钟，然后起身，手上微微一抖，一小叠纸子出现在她手中，旋即消失不见。 她的手脚可以从任意一处阴影探入，从自身5米直径范围内的阴影处探出，墓碑底下的阴影自然也算在其中。 不过，虽然如此，能真正放东西的，只有她自身形成的阴影。 做完事寒鸦便不再逗留，转身便走回去。路上照例又是一通拉扯，最后总算是回到了车上。她赶紧命令沃克离开这里——她的音乐会时间快到了。 “沃克，快点。”寒鸦说道“往卡佩斯剧院去。” 沃克自然是不敢怠慢，两声响鞭催着马儿起跑又是轻轻一鞭子，抽到两匹马臀部上，让它们跑快点儿。 再次经过卫兵把守的关口时，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没人拦他们。不过当沃克看见他们把一个商人车上的货物整箱整箱往下拿时，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这帮吸血鬼，扒皮的玩意儿。” 然后他就听到艾琳的声音飘来：“这些人是有些太嚣张了，兴许我需要和城主说一下，有些妨碍到城市正常运行了。——或许明天就不错。” 小姐显然也看到了那一幕，不过她考虑的却是这种行为，影响到了帝国对当地的统治。沃克想到，兴许这就是导师说的所谓的阶级立场？ 不过不论出发点如何，行动倒是好的。如果这帮家伙能收敛点，大家也能过得更好点。 寒鸦则是说完那句，就埋头去看手上的情报了。 她向约尔德要的是“菜单”，一类特殊情报合集的名称，专供给她。上面一般写着当地约尔德能找到的职业者的名称，职位，以及常在地点，住址，还有些近期大事，可疑消息之类的。 寒鸦一般需要关注的是前者，毕竟以她的实力后者中很少有能影响到她的事件。灰狼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后者都经过他的仔细筛选。 但是这次后者的信息量挺大，而且内容主题也挺有意思的。上面讲的是“起义军”的消息。 最重要的信息是起义军明天下午就要起义了，然后附了和起义军相关的重要人物及其人际关系。信息量相当足，可以看出灰狼的重视。 她扫过一个个名字，默默记下。但一个眼熟的名字让她停了下来。 “施特莱·特兰。”寒鸦轻声念了出来，她很快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自己的音乐会门票上。 情报上说，这位小姐不光是位极其出色的音乐家，演奏家，更是起义军内部某个党派的一员。 更奇妙的是，她和洛伦斯·卡特，城市自卫队——本次起义的主力——的最高长官，是恋人关系。 看来自己运气不错，随手买的票还能搭上这么个重要人物。 虽然明天下午起义之后，寒鸦肯定能见到这位小姐。但她并不介意在此之前，以艾琳的身份观察一下这位。 情报上已经给出了这个人的人格侧写，但在寒鸦兴致来了的时候，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无不好奇的想着。 与此同时，教堂里。 “怎么了？” “众神在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有话快说，我这还有好几个客户呢！” “哦，你不用去管那些人了。有更要紧的事。” “这世上还有比金币更重要的事情吗？” “给洛伦斯那边带个信，就说“暗夜总督”来了。” “总督来了有什么要紧的，过几天都得......你说的是那位？” “是的。” “你确定没看错？——我是说您年纪也不小了，看错也是很正常，不是吗？” “臭小子，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我很确定就是那位。除非有人敢拿那位的假身份在当地晃悠。家徽我总不至于看错。” “那这，那这......无名氏在上啊，那位来这干嘛，过几天这就一团乱麻了啊！” “所以叫你赶紧去！以那位的本事，没准已经知道我们了。——城里那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白明白，我这就过去......对了，你帮我把那几个客户招呼着，我马上就回来！” “你这小鬼，掉钱眼里了吧。——我会帮你看着的，快去。” ...... 施特莱·特兰正在练习《丹都之夜》 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曲子，原本没必要这么练。更何况这曲子就是她写的。但是她现在胸中的紧张和兴奋，唯有如此方能舒缓一二。 明天，就是明天，她就能亲眼目睹，自己为之期待准备已久的事业正式开始。而起点就是自己手上这支曲子。她怎能不兴奋激动。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到自己的爱人身旁，向他诉说自己心中的喜悦。 但是，现在不行，特兰小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要忍耐，学会等待。等到上台顺利完美地完成这场演出之后；等到明天，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就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和他诉说的。现在你只需要等待和练习。 “噔噔噔”是工作人员在敲门。他在门外提醒道：“小姐，该上台了。” 施特莱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放下琴弓。一边深呼吸以平复心情，一边走出准备室，走向舞台。 观众席上一如既往的坐满了人。大家一见到她，就热情地给予掌声欢迎。她则向他们致意，同时和伴奏乐团的指挥打了个招呼，随后走到演奏位上。 她将琴弓放到弦上，场上迅速安静下来，紧接着，她手腕微动，美妙的乐声流淌而出。 坐在观众席上的寒鸦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这位音乐家的演奏。 不过是技艺娴熟，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但是当乐曲行至中段，美妙的协奏和高超的技艺开始冲击着她的耳朵和精神，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能听到一个角色，一个坚韧而强大的角色，它在遭受挫折和考验，也有成功和喜悦；而与之对立的，似乎是某种沉重而单调的东西。 多奇妙啊，她居然能从音乐中听到叙事感，听到角色和矛盾。 当小提琴的最后一个音符流过，寒鸦必须说，在音乐上，这位小姐征服了她的耳朵。 音乐家一词名至实归，甚至有些不足以形容这位。 有了这一次体验，寒鸦对接下来的演奏有了极大的期待，并和其他人一起，献上了掌声。 这绝不是礼节性的。 施特莱也没让她的观众们失望。接下来的第二首，第三首，第四首同样精彩，而且风格并不全然相同。 有的像第一首那样，有着浓郁的叙事感；有的却像在表现一幅画；还有的，用着古典的结构，却带出了新鲜的味道。这些体现了演奏者和作曲家高超的技艺和对音符超乎寻常的掌控力。 “天才”这个在寒鸦脑海中一闪而过。尽管不知道其他，但光凭这份音乐才能，这个人就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她还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光是听了歌就回去可不成。 她得见见这位小姐，而且得是面对面才行。 ...... 施特莱拉完曲子回到后台。一场出色的表演，她在心里想到。而且情报应该也传递出去了。 正当她坐在那里休息时，一个工作人员突然闯进来，说道：“小姐，有人想要见您。” 她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另一个人紧接着走进准备室来，说道：“施特莱小姐吗？您好，请原谅我这有些唐突的行为，我叫艾琳。艾琳·冯·布莱恩，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