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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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奔驰间,熟悉的许州符军营帐终于映入眼帘,几日的不眠不休,就是为了快些回到这个梦寐已久的地方,再拿起武器,救父为战。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与昭信重逢,安歌内心的思念与惶恐便一同加剧,令她越发坐立难安。 她不知忍冬如今情状几何,是死是生,更忐忑不知,该怎样向二哥交待。 “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安歌抱紧怀中瘦弱的骓儿,深舒口气,“无论他怎样做,一切便由自己来承担吧。” 只是,她虽设想了无数种相遇的情景,却足足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守门的士兵拒之门外! 赵元朗从安歌口中了解过昭信与忍冬的过往,发觉她脸色有异,便默默将骓儿抱在自己手里,近前试图向士兵细细询问原由。 不料,那士兵瞥着嘴角,指向安歌,朝赵元朗极尽嘲讽,“如今的符家军早就不是他符昭华的天下了,你跟着他,没有任何出路。” 安歌的心冰冷到极点,她知道,符昭信定恨死了她。 那个噩梦,不是幻觉,而是照映了最深刻、最蚀骨、最痛楚的事实,兄妹二人近二十载的情谊,竟如落花流水东逝去,走到了分道扬镳的结局。 当挚爱的亲人对自己化作血海深仇,曾经的全部美好就这样付之一炬,安歌的心如同被人硬生生地剐了去,疼痛难耐。 从败走栾城、父亲的俘、身世的疑,再到相州屠城、亡国支离,她再也抑制不住几日以来的内心折磨,奔上前去,一举突破守卫的刀戟,拍打着军营的大门,嘶哑着嗓子大喊,“二哥,你要杀要剐,我无一句怨言!只是求你,让我见见你!” “是谁在此处大声喧哗?”一名高级军官缓缓走来,待他走近,看到安歌的面孔,便惊讶地将她和赵元朗拉扯到远处,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直至远离了守卫的视线,他才敢压低声音,向安歌略略拱手道,“少将军,你可回来了!” 安歌泪眼朦胧,狐疑地望着他。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他回头查看了下确无打草惊蛇,才敢详尽一二,“二少爷接到栾城出事的讯息,匆匆带了一队人马奔袭过去,他知道前路艰险,便将符家军兵权暂时交由大少爷统领。大少爷对符家军实现全盘接管后,以护卫不力之名,将一众老将清洗除名,彻底换上自己的心腹,现在营内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那夏虞侯他们身在何处?” “具体不知,很多人回了老家,也有说要去栾城救将军的,属下就无从知晓了。” 安歌单手为拳,锤在树上,“二哥糊涂!” 赵元朗赶忙询问道,“那大少爷现在可在营中?可否与少将军一见?” “你不知道,他秉性不正,不为父亲所喜,我和昭信自小也从未对他亲近。如今一来,符家军只怕要毁在他手里了。”安歌心烦意乱,连连摇头。 “两日前,检校太师刘知远在河东府建立汉家新政,据说这几日就要自立为帝,大少爷已带着符家军前去投靠。你们还是快赶去太原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军官说罢,便向安歌作了个揖,快步走了回去。 待他们走远,还能听到守卫士兵,不依不饶地嬉笑怒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还敢有脸回来。” 急转直下的情势,令安歌始料未及,所有的爱恨已动摇,所有的拥有已倾覆,她还能借助什么北上救父呢? 赵元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阻且长,行则将至。符将军在等你,断不可轻言放弃。” “咱们去太原府。”安歌将骓儿抱上马,“既然为汉家朝廷,必不能袖手旁观,抛弃忠良大将于不顾。” 由于时局混乱,刘知远没有办法像耶律德光那样享受优渥待遇,后汉登基大典只能在他所在的河东节度使府邸草草举行,但无论如何,汉氏大旗已重新举起,各路英豪皆速速集结投奔而来。 所谓宫宴,倒颇具声势,檀烟袅袅、钟鸣鼎食、礼乐仪制,都呈现一番气派蓬勃之景,众多汉臣将领在此齐聚,共同商讨如何将鸠占鹊巢的契丹人一举逐出中原。 禁军首领在宫门外巡逻驻足,发觉有两位青年带着一个幼女,在门前徘徊张望,其中瘦弱的神情冰冷孤傲,高挑健硕的则是提剑环视左右,警惕感极强,两人神色气质皆与普通百姓迥异,种种行为不禁令人生疑。 见过往马匹轿撵熙熙攘攘,集聚得越来越密,他怕这些人心怀不轨,已匆忙上前,要将他们驱逐离去。 不料,那瘦弱男子取出腰间令牌,向他示意,“我乃符彦卿将军子侄符昭华,特此递上名贴,前来投奔汉氏皇帝。” “符家大少爷已经带兵投靠陛下,你能拿什么来投奔,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孩么?”他努了努嘴,招呼其余守卫士兵一拥而上,“宫闱重地,岂容你们随意撒野。来人,把他们拿下!” 赵元朗为保护安歌和骓儿,欲拔剑相向,却未想骓儿猛然挣脱了自己,上前死死咬住那个首领的手,致使那人疼痛地甩着大臂,骓儿随即被抛向后方,眼见就要跌落在高耸的台阶上。 十万火急一刻,一位身着甲胄的高大身躯,从马背飞奔而下,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接住了她,而那人的脑袋却被连累着磕到阶沿处,流着小股鲜血。 安歌拼尽全力甩开束缚,扑到骓儿身侧,禁军也提着刀杀了过来。 只听背后一则威严有力的声音从旁喝止,“住手!你们如此对待无辜幼女,与那帮契丹人有何两样?” 一位身材高大魁梧、与符彦卿年岁相差无几的长者快步上前,犀利的眼神环视周遭,神色严峻,一众士兵皆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放肆举动。 那位受伤的年轻将军也被缓缓扶起,他还未顾及自己的伤,便急切地向安歌询问,“孩子可安好?” 那一刻,磁性厚重又无比温润的声音落在耳里,如同雨后彩虹,抚慰着安歌已近脆弱疲累的神经,她不自主地抬头仰望,目光交错的瞬间,或是太阳的光晕甚是晃眼,他嘴边绽放的关切微笑,亦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似曾相识,游荡在安歌心头,暗香涌动。 她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所见所识之人,皆不曾搜罗寻觅到他的痕迹——眉若墨画,目似琥珀。相比武人之姿,气质流转又带着文人的儒雅临风,相比文人之柔,神情之间又掩饰不住仁达广博的豪迈之气,文武合璧,浑然天成,给人凭空传递着无以言表的可靠与安心。 回想几日来的接连受挫,安歌对眼前之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她顾不上昔日的地位与尊严,腾地跪在他的脚下,手举令牌,大声陈词,“民女乃符彦卿将军长女符安歌,在此请求借兵救父。望将军能够施以援手,带民女入宫觐见圣上!” 身后那位长者应声而来,“荣儿,发生何事?” “父亲,这位公子说,她是符将军的女儿。”青年将军万分惊讶,又面露疑色,“可是你为何拿着符昭华的名牌?符昭华又是何人?” 不远处的赵元朗被人桎梏着双臂,动弹不得,只能高声疾呼,“将军,符安歌就是符昭华,符昭华就是符安歌。栾城守城士兵赵元朗可作证。栾城之战,符家军死伤惨重,符将军深陷杜重威与契丹圈套,为顾大局,只得孤注一掷,独自前往敌营。大小姐救父心切,恳求二位将军襄助一臂之力!” 长者听闻于此,快步到安歌身旁,“符昭华,你可还记得我?” 安歌抬头细细端详,回忆忽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瞪大了双眼,“您是……郭伯父?是我小时曾教习我武功的……郭威郭伯父?” “瞧瞧,这眼角下的朱砂泪痣仍在,的确是你!好孩子,快快起来罢!”他将安歌从地上扶起,激动不已,“小昭华,你和你的父亲竟把我蒙骗已久,你果真是个女儿家。” 说着,他便转头唤过那位青年前来,“荣儿,这便是我曾对你说过的符昭华,若不是当年冠侯对她的身份瞒山过海,我便定让她与你结了娃娃亲。如今一别多年,没想到竟在这里重聚。” “在下柴荣,见过符妹,之前一直听父亲提起,今日终于得尝相见,不胜幸哉。”他对安歌致意温柔又带着些许惊奇意味的微笑,毕恭毕敬地行了见面礼。 郭威一想到交情深厚的符彦卿,泛起悲喜交加来,“我与冠侯一同从故乡携手入伍,彼此又志同道合、棋逢对手,几十年的情谊是什么也换不来的。如今他深陷敌手,我郭威万万不会隔岸观火。小昭华,今日面圣,我便拼尽这条老命,也要鼎力相助于你!” 说罢,他便号令禁军将他们几人放行入宫。 郭威感慨道,“近十年未见,小昭华也成了母亲。别说,这孩子与你甚是相似,从小都是巾帼英雄的胚子。” 安歌笑着摆手,“郭伯父会错意了,安歌一直以男子示人,怎会成亲生子?骓儿是我们半路遇到的孤儿,便一直带着她颠沛流离。没曾想,今日她竟会舍身救我们,实在令我于心不忍。” “这些日子,符妹必将为符伯父的事四处奔走,如对我们放心,可带着孩子在府中将养时日,我家中的两个幼子正好能与她作伴。” “既如此,便多谢柴大哥了!”她将骓儿交予郭家随从,羡慕地说道,“如今世道艰难,能看到郭伯父一家人其乐融融,真心为你们感到幸福。” “无论乱世盛世,遂了自己的心过活,就是幸福绵长。” 柴荣所言,令安歌陷入深思,谈及幸福,她自然而然想到孟昶,究竟何时才能与他重逢,才能重新相伴在他身边,拥有属于二人的纯粹幸福,她找不到答案。 这条路,或许越走越曲折,越行越背离。可是,没有国,何谈有家。即使飞蛾扑火、花谢花飞,也是为改变乱世尽了自己绵薄力量,由此足矣。 郭威的低声劝告将她拉回思绪,“符昭序如今已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你要与他小心周旋,切不可义气用事。” 遥望远处正殿大门黑黢黢地张开一扇又一扇,仿佛一个个血盆大口,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安歌深舒了口气,踏着台阶缓缓而上,对于父亲和符家军,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臣等叩见陛下与皇后圣安!” 刘知远携皇后李氏共同接受群臣朝贺,郭威和几位首领大臣位列首排,安歌和赵元朗则由柴荣掩护,身居队尾,安歌悄然抬首,企图找到符昭序的身影,无奈人影憧憧,寻觅无果。 “今日群臣在此相聚,实乃昭显我后汉之国威,契丹虽灭后晋以暂霸中原,却因暴行掳掠,失尽民心。有各位股肱贤臣在此相助与朕,朕必将倾尽天下之力,誓与那契丹一决生死,断不能辜负各位精忠报国的浩浩心血!” 高居上位的刘知远说到慷慨激昂之处,挥手示意身边近侍前来颁布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嘉我朝建国功臣,朕今册封杨邠、郭威为枢密使,苏逢吉、苏禹为宰相,王章任三司使,史弘肇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兼同平章事,李守贞为河中节度使,符昭序为兖州节度使加兼侍中。万望各位牢司其职,共助我后汉同仇敌忾,昌盛万世。钦此!” 群臣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快快起身入席,今日乃我朝大喜之宴,诸位请尽情畅饮,莫要拘束。” 刘知远说着,便抬手拨开垂下的冕旒,眯起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咦,今日怎不见符昭序的身影?” 掌事太监微笑盈盈,“据奴才所知,符大人今日为陛下特意筹备了一份神秘贺礼,现应在殿外等候觐见呢。” “哦?这小子果然贴心。”刘知远面露喜色,“快召他进来!” 跪坐案边的安歌听到“符昭序”的名字,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柴荣回眸微微摇头示意她少安毋躁,安歌只得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顿时,空灵之音响彻肃穆殿宇,十余位头戴红纱的窈窕女子鱼贯而入,身姿妖娆如水,与薄纱之下一幅幅若隐若现的皎月容貌如天作之合,相得益彰。 水袖飞扬,红绸添香。 舞音幽荡,婉约满堂。 半晌,有人惊呼,“此曲为霓裳羽衣舞!” 红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 螾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被包围在中间的舞女开始了漫长的旋转,当她用尽全身力量甩下头纱,耳彻的乐曲一改之前的细腻柔沁,转瞬变得激荡高昂起来。 其余人等齐齐摘下红巾,抛向空中,映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双双触目深情的剪水双瞳,她们戴着极为诱人的半遮面纱,曲线窈窕,神秘而典雅,华丽又妩媚,令在场众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伴着舞点轻快,她们四散开来,围绕在宾客四周,挥舞着手中的柳枝,点着酒滴甘露,摇曳生姿。 其中,那领舞女子手持一方木剑,走到安歌所在桌案徜徉,为不被旁人起疑,安歌低下头默默地承受着木剑挑逗自己的身体。 未料,那舞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下束好的男性发髻,安歌长及腰间的秀发瞬间飞扬开去,众人顿感惊讶,群臣之中竟混入一名女扮男装之徒。 情急之下,赵元朗拿起桌上一双木箸,佯装舞蹈,实则企图将多事舞女驱赶开来。 那舞女举起木剑进行抵挡,不料飞舞的发梢与木箸纠缠绕紧,木剑拂过,只听“嘶”的一声,一绺青丝已翩然落地,音符也在此刻行至高潮,戛然而止。 舞女对着安歌缓缓摘下面纱,屈身行礼,“君欣见过长姐。” 安歌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在她的记忆里,符君欣自小便被父亲养于别处,这些年来,两人不曾相见。 若照费夫人说法,二人本是一母同胞,可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庞,却找不到与自己丝毫相像之处。 相比自己寡淡的五官,她美得是逆天的风华绝代,艳得是那般的不可方物,暗红色的瞳仁呈现着摄人心魄的光辉,媚而不俗,恰到好处,足以令天下所有女子相形见绌。 诗经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便是活生生她的模样。 “臣符昭序携二妹恭请皇上与皇后娘娘圣安!”符昭序从殿外缓步走来,未曾知晓殿内发生的一切,满面春风,声音也透着一股带着骄纵意味的意气勃发。 符君欣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安歌和赵元朗,起身行至符昭序身旁,叩拜行礼,“臣女特与长兄复原霓裳羽衣舞,并加入傩舞之风,献与陛下及皇后。愿以神灵保佑,驱除邪虏,恭祝后汉风调雨顺,国富民生。”此言一出,如空谷幽兰,醉软心骨。 李皇后侧眼望着刘知远如痴如醉的表情,抢在他面前欣然回应,“昭序此礼果然惊艳。自杨贵妃仙逝,霓裳羽衣舞已消失近二百余年,如今重回世间,直教人大开眼界。”
符昭序赶忙献词,“臣与二妹搜寻许久,方得到散佚篇章,便觉这样的安排定是上天庇佑,特以暗示我后汉终将超越大唐恢弘鼎盛之势!” “昭序所言深得朕心,连惊为天人的符家小姐也为我后汉典仪铸礼庆贺。有凤来仪,实乃后汉之吉兆啊!” 李皇后撇过头,对刘知远低声说道,“陛下,承训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符小姐风姿绰然,与承训男才女貌、风雅登对,陛下不如将符氏赐予皇儿,方成就一段佳话。” “这……”还未等刘知远忖度一二,郭威便起身谏言,面目肃凛,“臣启奏陛下,今日宫宴,不仅符家二小姐盛装出席,符彦卿将军之长女也被微臣带至殿堂请求觐见。相比舞乐靡靡之音,时事战况,或许才是陛下所应考虑的当务之急。” 宰相杨邠、禁军统领史弘肇及三司使王章等人均为武将出身,对文官多为不屑,更对符昭序趋炎附势的行为早就看不顺眼,此时亦点头称是,为郭威助阵。 符昭序闻此,昂扬风发的笑容即刻僵在脸上,他没有料到,符安歌长袖善舞,竟然能与重臣郭威私下勾结。 “民女符安歌参见陛下!”安歌身披长发,素面朝天叩首行礼。 刘知远不知符家内部私相争权之事,只当一切皆为符昭序悉心安排,“昭序,你的两位meimei同时到场庆贺,朕已深刻体悟符氏门楣对后汉的忠心不二,必将重重有赏。” “启奏陛下,符安歌此次前来,实为恳请向陛下借于兵援,以求突击北上,救出家父!” 殿下众人皆哗然,纷纷窃窃耳语。 符昭序转转眼珠,佯装伤心无奈地蹲在安歌身旁,细加抚慰,“安歌,兄长知道你与父亲感情一向深厚,无法接受他被俘的现实。可是父亲临走时,将全军托付于我,并有言在先,希望符家军保全兵力,为圣主所用。我虽不孝,却终究是遵循父命以行事。meimei,你不要怨我怪我才是啊。” 安歌早已看穿他的面孔,急声厉色地回击,“符昭序,全军皆知父亲在临行前,将符家军托付于符昭信及众位老将,而你不过趁虚而入,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人,没有权利在我面前以父亲的名义说话。” “安歌,敌军阵容庞大,两国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诸位前辈都在军力整装,你怎可一意孤行,令父亲一人的安危置于国家安危之前呢?我知道你伤心之极,难免糊涂,兄长不与你计较。也望皇上明鉴,万勿牵连臣妹。” 安歌拱手,将内心谋划的一方计策全盘相告,“陛下,如今契丹主力身处中原,无暇顾及后方空虚,栾城则是他们与北方草原连接的重镇,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北伐包抄栾城驻地。如若安排得当,也将可扭转中原颓势、反戈一击。望陛下采纳民女谏言!” 见此弱女子能对军事兵家之论,阐述得头头是道,众臣大多虽属隔岸观火,却感其言之有理,纷纷对其侧目称是。 郭威窥见刘知远面微露不悦之色,连忙进言,“皇上,符小姐陈辞确有道理,符将军乃威震天下一员猛将,只身潜入敌营实在令我等钦佩不已,朝廷不应对此不闻不问、放任死生。臣愿意献出府内甲兵,供符氏北上救父,还望陛下恩准。” 刘知远鹰视狼神,“郭威,你是后汉的枢密使,不应该与一介女流之辈沆瀣一气,言行无忌。” 原本热闹的堂内空气凝固无语。 李皇后在一旁冷眼观望,瞧这殿堂上下虽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各自盘算着朝廷与他们的筹码利益。救或不救,或许已不单单牵扯到符彦卿一人安危,更是代表着朝廷对于群臣的重视和抚慰。 念及此,她装作云淡风轻地解围,“今日宫宴大家都是近些年未曾有过的开怀,不免有些贪杯,陛下刚还说让大家放开拘束,所以依臣妾看,当为枢密使和符小姐才是最顺从陛下所言之人呐。” 刘知远会了李皇后的意,清咳了下喉咙,强颜欢笑道,“皇后所言极是。你们对父对友的挚情,着实令朕感动,所陈之事,朕会详尽考虑,再予以答复。” 宫宴散去,群臣退出殿外,安歌拦住了符昭序的去路。 “你们给我站住!” 他一改殿中伪善的面目,高傲地扬着头颅,“我是符氏长子,如今接管了符家军的一切。若父亲回不来了,你要知道谁才是符家的主人。现在识时务,与我和解,我还能好心给你安排个像样的去处。” “昭信去哪儿了?真的北上栾城还是被你怎样了?” “我虽嫉恨你们,毕竟兄弟一场,万万不会对他下手的。” “你要是敢对昭信动一根手指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安歌气急,手指他尖细无rou的鼻子,以示警告。 “现在符家军都听我的调遣,你以为,我还会怕你不成?你以为,皇上会听你的不成?”嘬着牙花间面露鄙夷,狠狠弹开她的手,大笑着拂袖而去。 安歌立即抓住想紧随其后的符君欣,质问道,“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她已戴上一层素雅的面纱,唯露一双含情似水的眼眸,“长姐,没有长胜的将军,也没有岿然不动的风水。你和二哥风光这么多年,也该换换我们过上好日子了。” “符昭序这个庶出长子,从小心性不正,得到父亲嫌隙,我不论你处于何种目的,和他过从甚密,便等同于饮鸩止渴。你我是亲姐妹,虽从小没长在一处,我也不忍心你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此时,赵元朗追到她们身边,将系着红绳的一缕秀发呈到符君欣面前,“二小姐,末将护主心切,有失礼数,还将此物归原主。” “我的头发自小便被精心养护,如今被你削下这缕,该当何罪?” “赵元朗是我结拜兄长,望你不要怪罪他。”安歌试图替他开解。 “哦,是这样啊……公子气宇轩昂,身手不凡,能在御前毫无畏惧出手保护长姐,能有这样的人跟在身边,真是令我艳羡不已。”符君欣伸出纤纤玉手从赵元朗掌中接过断发,又缓缓解下面纱,小心包裹在其中,藏至袖内。 只听已走远的符昭序,驻足呼唤,“小妹,不要跟他们纠缠,快随我来!” 符君欣盈盈一拜,遂飘然而去,皓齿回眸间的粲然一笑,明艳动人,足以令人神魂颠倒而不自知。 见赵元朗痴痴望着君欣远去的身姿,安歌朝他飞着白眼,“要不你去追她好了?若是能变成我的妹夫也是不错,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赵元朗觉察出她几分怒气哼哼,只好自顾自攥着拳,挡住嘴边无意流露的几分笑意。 “朝他们这架势,只怕要攀上刘氏皇族的高枝了。”安歌宽慰似的拍拍赵元朗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自嘲,“父亲或许是看她长得太过美丽妖艳,才把她好生养在别处,不像我,貌若无盐,才带出来风吹日晒,终成了半个男子。” “小昭华这胸怀天下的人,竟也和别人比起好看来,当真稀奇。”闻声赶来的郭威调侃道。 安歌凝起正色,“郭伯父,刚才是安歌连累了您……” “诶,不干你的事,我说过,即使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把冠侯救出来,就不能食言。”郭威打断了安歌的自省与愧疚,大手一挥,“走!咱们回府里再喝一杯,也顺势聊他个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