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忆往昔

    王洛川入京，名皇大摆排场。纵悬的虎斑旗，无风自展。红花伞盖蔽大车，五明团扇身后立。兵甲护卫两旁，钟鼓锣笙不断。名皇更引四马铜车亲身相迎，笑语盈盈，相扶入城。随行大臣无不羡慕，足见宋危清对王洛川的厚爱。

    “大哥，二十年不见，身体还是那么硬朗啊！”宋危清眼角噙着泪，拍打着王洛川的肩膀。

    王洛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听到名皇的夸赞，胸膛不自觉地挺起，“陛下，臣无用，这些年不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

    宋危清瞳孔浅陷，眼圈昏暗，肚子大了，身型却显得消瘦。想当初他离开名都时，宋危清还是一腔热血，双目炯炯，对视之下甚至能看见其中的火光。二十年一去，带走的不只是时间，还带走了当初那个欲安天下，马革裹尸的少年将军。

    “如今大哥回来，有的是那些老家伙受的。朕要让他们知道，大名是朕的大名，是我宋家的大名。”宋危清握拳，仿佛将四方寰宇都拢入手中。时隔二十年，王洛川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这股压力让她不禁想起二十年前，老名皇驾崩的那一天。

    ......

    乌云汇顶，阴风连连。

    内殿中灯火幽微，一排排人影站在阶下，他们皆模样尚青，眼眉中透露出百战杀气，显然久经沙场。其身上散发着浑厚的真力，隐而待发，好似嗜血的狼群，只待头狼号令。

    在其前方站着三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右边一人，面相凶煞，双眉凝如坚冰，手持一柄银脊蛇矛，似一尊铁塔立在那。

    左边一人，面容毅重，虎目浓眉，宽身阔肩，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二人身上散发的真力远非他人可比，即便如此，二人情愿站在少年身后。而少年则跪在床前，以泪洗目。

    床榻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眼窝深陷，两眼眯成一条细缝，咳声不断，病恹恹的脸颊上威严不减。

    “危清。”中年男子挣扎着扭动身体，却忘了自己四肢麻痹，哪里还坐得起来。

    听见中年男子的呼唤，跪在下方的少年连忙来到床头，“父皇。”

    朦胧间看到少年的身影，中年男子顿时精神大振，“危清，你可知父皇为何传召你入宫？”

    宋危清坦言道：“儿知，父皇您别说话了，儿臣这就带您出宫，去稷下学宫，找那传说中的九品医者，他们定有办法救治您。”

    见宋危清慌张的模样，中年男子不知怎的，双臂突生气力，将他按在床头，一巴掌扇在他的侧脸。

    “父皇？”

    “为父怎么教你的！身为皇者，即便泰山崩于前亦临危不惧，怎能自乱阵脚。你将父皇的话充当耳旁风了吗？”

    宋危清微微一怔，低头道歉：“儿臣不敢，儿臣错了。”

    “不许落泪，哭哭啼啼，父皇怎放心将大名国托付给你？”中年男人大喝，气急不顺，引得他剧烈咳嗽。

    宋英誓不敢惹他生气，只得用袖子揩去泪痕，站在床边。

    中年男人龙目圆瞪，扫视着阶下众人。突然开口，声音浑厚，丝毫不像个病入膏肓的人。

    “王洛川。”

    “臣在。”

    “老令公在世时，常言幼子洛川威猛，有胆识，今日一见，老令公诚不欺我。”中年男人眉头紧蹙。

    “王洛川听封，王家世代忠良，王老令公更是为我大名鞠躬尽瘁。今有老令公幼子王洛川，入宫勤王，军功卓著，封王洛川为武偃侯，领食邑千户。”

    “谢陛下。”王洛川低眉躬身，接受了中年男人的封赐。

    中年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朱权镇。”

    “臣在。”立如铁塔的汉子瓮声瓮气地答道。

    “朱家十代将门，可惜人丁单薄，子嗣不旺。否则天下就不止三大将家。朕希望你能像你的先祖，开国将军朱石河，奉命于危难之间，你有胆量接下朕的封赐吗？”

    朱权镇不假迟疑，挺身上前，“臣朱权镇接旨。”

    “朱权镇入宫勤王，刚毅果敢，勇武过人，封为昭武侯，领食邑千户。”

    “谢陛下。”

    中年男人对其余人皆做了封赏，身上的气势不减反增。

    只见他挥了挥手，拽下床头的红绳，一个竹筒掉下，“我大名自立国以来，经历过藩王之乱，官宦专权，诸国犯境。内忧外患，无一不是灭顶之灾。但是大名仍然屹立不倒，靠的是君臣互敬，国民互爱。如今世家妄动国器，切断要口，闭塞皇宫，飞鸟难出。凭此诏书，可调集关内外五十万余兵马，望诸卿戮力剿贼，辅佐我儿开创盛世，朕在此等诸卿凯旋。”

    “谨遵陛下旨意，我等誓平乱世，辅佐殿下，开创大名荣光。”

    交代完后事，中年男人安然躺下，想他戎马一生，该留下的，不该留下的，都留下了，此间已无牵挂。在众人的呼声中，闭上了眼。

    ……

    触景生情，想起以往种种，王洛川不禁潸然泪下，奈何身旁都是小辈，他不好发作。

    只得用袖袍掩面。

    “英誓呢？大哥信中言英誓身受重伤，现今如何？”宋危清望了望身后的队伍，唯独没发现宋英誓的身影。

    “回禀陛下，殿下此番巧遇贵人方能无碍。原本他身上的伤势并不妨碍面见陛下，只是现在，多有不便。”王洛川自知保护不利，又担心宋危清心急，遂委婉解释道。

    “带我去看看英誓。”

    王洛川领着众人穿过人群来到马车前，车帘未掀，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掀开车帘，但见马车中安置了一张软榻，宋英誓正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

    “法御医。”宋危清的随行医师乃是位上八品医师，八品医师已是御医部医术最高超的存在，普天下都极为罕见。医道上八品，足矣超凡脱俗，可追魂于鬼门，断命于黄泉，人称阎王敌。

    法御医上前扒开他的眼皮，观察片刻，随即搭脉，一团柔和的真力在指尖萦绕，渗入皮肤，未至经脉。法御医突然惊叫一声，抽回手，另一只手在指尖来回搓揉。

    宋危清见状，忙问：“英誓如何？”

    法御医沉思片刻，方才他用了望切之法。见宋英誓面色苍白，眉心乌青，双目不能聚焦，明显受了极重的内伤。可当他切脉引渡真力时，宋英誓体内的真力下意识流转，霸道如烈火般将他引渡的真力吞噬。

    法御医心奇，再次用上望切之法，这次他没用真力引渡。

    须臾，法御医收手，冲着宋危清拜道：“魏王殿下伤势过重，索性不会危及性命。以大补之物，疗养百十日，便可如恢复如初。”

    “臣屡次令魏王殿下身陷囹圄，此乃臣之过也，请陛下责罚。”

    宋危清将他扶起，道：“军营无显贵，卿卫我大名，功劳卓著。若只因为冲锋陷阵的是朕的子嗣，而责罚有功之臣，朕岂不是成了无道之君？”

    “陛下。”

    宋危清拉住他的手，一路谈笑风生进入名都，两道军民见状无不欢呼，试问君臣和睦，国家岂有不壮大的道理？

    众目睽睽之下，君臣二人同乘马车，往皇宫去了。

    “大军入城。”王洛川不在，军衔最高的就是朱权镇，在京兆尹的带领下，引军队入城。

    名都街道宽阔，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道旁商铺林立，屋宇多为两层，不可谓不繁华。

    似方元兴这般久住山林的“村夫”哪里见过名都这样繁华的都市，一路上唏嘘感叹，听得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郭怀都虽然表现的很平静，可那双不停搓揉兵器的手暴露了他心底的激动。

    行至某处府邸，朱权镇冲着郭怀都等人，道：“郭小子，方小子，你们且先在此处住下，回头我会向陛下为你二人庆功。若是遇上难事就去鹰击将军府找我，切记，天子脚下，莫要徒生事端。”

    望着高阁大院，郭怀都一笑而过。

    “多谢将军好意，然我等乡野人士住不惯这等高楼。还请将军容许我等与将士同驻军营。”下山之前说好的同甘共苦，郭怀都怎会被眼前的“粪土”蒙住双眼。

    朱嵩濂以为郭怀都不满意他选的府邸，一旁劝道：“怀都大哥，你带着孩子，在军营多有不便，倒不如在此处先行住下，日后再找着心仪的地方搬过去。”

    提到孩子，郭怀都不禁犹豫了。那孩子对他非常依赖，夜里只睡在他的怀里，若是离开半分，都会嚎啕大哭。郭怀都拿他没办法，除了赶日程，其他时候无时无刻不抱着孩子。平常还有王姝瑶帮忙照看，若是去了军营，他们这些个大老粗，哪里带得好孩子。

    “放心，有我呢，我家离军营校场只一墙之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找郭大哥切磋武艺，帮郭大哥带带孩子。”王姝瑶上前道，这样她就有借口去军营了。

    “姑娘家家老往军营跑，像什么样子。还给人家带孩子，也不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朱嵩濂不满地嘟囔道。

    “你说什么？”王姝瑶提枪在手，若非朱权镇在侧，她怕是已经动手了。

    朱嵩濂不依不饶，可是在看见朱权镇的眼色后，只得住嘴。

    “此事好办，正巧我在军营旁有一间二进的宅院，僻静人闲，只是没有仆人，郭小子可去暂住。若是不放心，自雇一奶娘照料，可否？”

    盛情难却，郭怀都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