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信
再次醒来时，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是感官被放大了许多倍，即使不睁眼，他也能听到从头上方传来的清浅的呼吸声，能感受到枕在颈下的温热。 尼路颤动几下睫毛，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在眼中比以往不知要清晰多少倍的景象让他一阵眩晕。一双微凉的手抚上他的双眼，那清冷的声音传来：“闭眼，平衡你体内的气息。” 听似没有感情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他体内暴动的气息，即使样貌变得陌生，但是本能的感应告诉他那就是给了他新生的人。 调息片刻，适应了这种感觉之后，尼路起身靠坐在树旁，细细打量着对面同样靠坐着的少年。 灰发红眸的少年，淡淡的神色间透露出高贵之气，与之前见到的黑发金眸的小孩子面容上有几分相似。 “虽然转换让你的内伤迅速了痊愈了一些，但是你现在还不是能任意行动的程度。”岚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身后还跟着抱着一堆野果子的梅尔。 “之前也说过了，转换的代价是很大的。”无霖毫不介意地接过擦干净的野果一口咬下。 “你的状况，也不过就比被那些劣等血族转换的人要好一点而已。”无霖略带复杂的目光看者尼路转换后变为琥珀色的眸子。 “我们要在中央大平原待到你度过排斥期。”岚水凝聚出一面水镜让尼路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兽潮还有十多天才结束，他们应该不会过多关注我们的事。”在尼路沉睡的期间，无霖已经通过梅尔传信给葵恩，告知他们会在平原待到兽潮结束。虽然遭到对方的强烈反对，但是鉴于兽潮已经受到了控制，他们也在比较外围的地方，葵恩还是妥协了。不过重重强调一定要在兽潮结束前安全回来，并且要带着完好无损的梅尔。 “在这么敏感的时期，你之前身为纳瑟斯家族的人，如果在克纳特的领地范围被发现了那会引起大麻烦的。只要度过排斥期，你的外貌就会发生变化，到那时就没问题了。”说到这里，岚水还是略带不赞同地劝无霖。 “就算是在外围也不是绝对的安全，以你现在的水准，随便一头魔兽都能把你拍死，直接找个理由把他带回王宫不是更好吗？” 解决掉食物后，无霖优雅地起身，慵懒地撇了尼路一眼道：“战士只有在战斗中才能成长，我们可没有闲暇的时间用来休息呢。尼路，人族的竞争是残忍的，一不小心就是你之前的结果。在血族，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你被碾成灰了也没有人会同情你的。若是你因为无能而丢了我的脸，你就从我眼前消失吧。” 无霖警告般的话如同咒印般烙印在尼路心头。或许是产生了血缘的羁绊，他只是想象被无霖所丢弃的情形，就绝望到快窒息。 “别担心，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等过了排斥期我们就回去。我不会让你那么简单死掉的，毕竟，新生儿也该有特权不是吗。”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无霖轻笑，弯弯的眉眼晃得几人一阵失神。 尼路那紧紧皱眉的样子让无霖觉得好笑，真是单纯的家伙，不知道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这样说也不对呢，之前不就快死掉了吗。作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眷属，一定要放在身边严加管教。这么天真的性子一定要给磨了，不然怎么跟弥撒那些人斗…… “还有，卡林是怎么回事？”无霖看着岚水和尼路问道，岚水既然没有急着问尼路，看来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岚水取出戴在颈间的水玉，剔透的蓝色中一抹幽白缓缓地游动着。“她在这里面。” 尼路点点头表示岚水说的对。“她是三个多月前来到霍格的。”看无霖茫然的神色，尼路解释道：“霍格是人族边境的一个小镇。” “那个时候她好像是受了点伤，在霍格的医馆养伤，我那个时候是跟着家族的分队队长在边境巡逻。”回忆起那个奇异的女子，尼路仍然觉得十分惊叹。 "可怜的羔羊啊，你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幸运的羔羊啊，你的黑夜即将迎来光明。到我这里来，我会为你吟一首小诗，但是你无法听见我的歌声，卡林之歌，是送给羔羊的葬礼之歌。" 卡林总是静静地坐在医馆的廊边，看着那些小孩子欢笑嬉闹。一开始尼路也没有理会她那天说过的话，直到那天他看到她站在医馆内一位重病的老者床边。那位老者眼中的生机渐渐逝去，他的家人在床边悲恸哭泣，卡林的嘴唇以一种频率开合着，可是尼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片刻后，那位老者回光返照般睁大了双眼，眼中的光亮的吓人，他向卡林点点头，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那天……在魔兽潮袭来时，家族中几个看他不顺眼的旁系族人，将他引入了陷阱中，如果不是霖大人来了，他也许就真的死了吧。在他濒死的时候，卡林来到他面前，她启唇低唱着。那悠远的旋律打在心间，让他忘记了死亡的恐惧与冰冷。尼路不由想到……啊，这就是葬礼之歌吗，我要死了吗。她果然能预见未来吗…… "羔羊啊，不要沉睡，黎明即将到来，在它的拥抱下赞美黑夜吧。"卡林留下这句话，便运转起全身的水愈之力包裹着尼路，她则耗尽魔力化为了水玉。 “之后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能恢复吗？”毕竟如果没有卡林护着他一段时间也许他撑不到无霖他们前来，尼路还是非常感谢卡林的。 “别担心，她只是耗尽魔力休眠了而已，卡林是人鱼族的葬仪司，只有站在生死交界点的人才能听到她的葬歌。用魔力好好温养的话还是能恢复的。”岚水解答了尼路的疑惑，她伸手一拂那冰蓝长发，缕缕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顺带一提，本姑娘也是人鱼，是霖的随从，记好了哟~” 身边的人都如此不俗，尼路已经无力表达自己的惊异。 接下来的十几天，无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尼路什么叫严加管教……小到日常礼仪，大到魔法武斗，把他的每天塞得满满的。 期间，尼路终于尝到了排斥期的反噬之痛。 他的血液在体内沸腾，全身上下就像烧起来一般灼热，每一滴血液都在血管中暴动，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神经。旧的血液被一滴滴蒸掉，新的血液从他体内新生的血元中诞生。属于血族的血液冲刷着血管，洗涤着脉络，此为——换血重生。 每当他脑子烧到不清楚时，无霖都会把微凉的手放到他的额上。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在无霖那平淡的眼神中看到担忧，但只要这样他就能咬碎牙坚持下去。就因为他第一次反噬的时候，无霖说过的话：“扛过去是应该的，抗不过去就只能证明你也就如此而已。” 尼路心里就像是给自己下了死令一样，他宁愿他在日常训练的时候无霖打骂他，也不愿看到他失望的样子。 事实证明，这样的魔鬼训练能让一个人短时间内发生巨大的变化。 十多天来，尼路白天与低阶魔兽缠斗，晚上听无霖讲授各类知识，训练礼仪。他的武斗技艺没有明显的进步，但是那一身戾气却能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了。 在动身回王宫的前一晚，尼路的排斥期终于结束了，他的外貌与之前有八分相似，但是气质却是大不相同了。任谁也不会简单地把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尽显良好教养的血族与那个纳瑟斯家族名不见经传的族人联系在一起。 看着尼路那双最后稳定在琥珀色的眸子，无霖勉强点了点头，“没想到从根源上还是没变呢。” 无霖使用了幻形药剂，又幻化为了他的幼体态。尼路看着眼前突然缩水的小主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霖大人这个样子……是？” 无霖脚步都没顿一下地前进着，“这是我本来的姿态，也是我‘该有’的姿态，之前你看到也是我，那是我‘真实’的姿态。没想到我就算没有了血元，王室的血脉还残存着，所以你现在是琥珀眼，这样你跟在我身边也是名正言顺了。我之前的样子，是名为若雨的服侍在大殿下身边的血侍，也就是现在的我的血侍，这点要记好了。” 因为疑惑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尼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在后面的岚水看着他那貌似深沉的表情就知道这货又在发呆了。 就这样，最后又经由岚水的魔法传送回了王宫的水域。在葵恩委婉地表达了对霖哥哥的“想念”之后，她带着自家亲亲梅尔继续换装大业。对于霖哥哥身边新多出来的眷属，她用让尼路浑身发毛的视线从头到尾扫视了他一遍。 嘛~实力暂且先不说，这个相貌还算是勉强能配得上霖哥哥的身份的。 四阶魔兽的实力在大量血族精锐面前也无力抵挡，虽说每次魔兽潮来袭都给双方边境的小镇带来巨大的困扰，但是靠着在兽潮中获得的魔兽核以及各类素材，都能给小镇带来一片繁荣的景象。 亲王凡铎和三王子纳德带着血族精锐大捷归来，克纳特举国上下都笼罩在对王族的狂热崇拜中，莱恩每天都在忙着处理掉热情的莺燕们寄给自家殿下的情书。 对于无霖身边多出的一个眷属和随从，两人表示只要他高兴怎么折腾都没问题。在自家地盘上随意，妄想了无霖在弥撒那里受尽欺负，回到“娘家”（母亲的）就该好好享受王子的待遇！就要像葵恩那样光鲜亮丽！大家表示克纳特虽然有求于弥撒但是绝对是站在无霖这边的！ “日安，霖王殿下。” “日安，莱恩上将。”无霖认出他是那日纳德派来协助自己的亲卫。 莱恩到蔷薇园中面见无霖，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后，莱恩表达着自己的来意。 他示意跟随在后的血仆上前，血仆机械地行礼，半跪着将手中的托盘呈上。红丝绒的垫子上摆着几封带着弥撒王室火漆印的信。“由于您之前并没有随身血侍，所以近日来弥撒王室寄来的信件由我转交给您。” “有劳了，之后我会让尼路去做这些事的。”说着，无霖便取过那几封信，嗯，有华银寄来的，还有…… 看着信封上雷洛那飞扬的签名，无霖眼中晦涩不明。不过还未等他有什么想法，莱恩便打断了他：“恕属下直言，这些信件中，有一封弥撒洛王寄给一位名叫若雨的人的信。可是在您带来的军队名单中并无此人，是不是洛王寄错了呢？” 停顿一秒，无霖便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当初为了敷衍还是络离时的他随便编的名字，他疏离地礼貌一笑道：“让上将见笑了，那是我的别名，那孩子总是爱这么开玩笑给我寄两封信，还请不要在意。” “不，是属下冒犯了，属下会忘记的，那么我便退下了，有任何需要都请呼唤我，纳德殿下吩咐我尽可能地满足您的需求。” “我知道了。”无霖点点头。 莱恩带着血仆走后，无霖抱着他自己都不懂的心思，先拆开了署名给“雷无霖”的信，然后又面不改色地拆开了署名给“若雨”的信。 “呵呵。”无霖揉烂了手中的高级信纸，扬手用金焰将它燃成灰烬，逸散在空中。 看着神色明显不对劲的无霖，尼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岚水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什么都别问。 无霖拆开华银寄来的信，没想到引入眼帘的，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