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下部第四十四章

    欧倩拿出准备着为打官司花销的钱，在无人知晓的情形下，帮万芸交付了医疗费。她的担子更加沉重。

    她更加勤奋地早出晚归卖‘豆腐脑’，收摊之后就去丈青路帮助老人料理家务，总不忘记给艳子捎去几个糖果。老人、孩子见了她都欢天喜地，这家人因祸得福，得到了很好的照料。老人总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喊闺女，艳子也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围着她团团转，阿姨长、阿姨短。

    日子就这么过着，再去医院的时候，欧倩绝口不提关于晓菲的事儿，这倒是让万芸很难为情。他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没有说服自己。每每看到欧倩去了，他就佯装睡着了，以回避她。

    这日，老人说要到医院去看望万芸，欧倩早早地收摊，前往丈青路接她和孩子。到达医院，万芸看到欧倩像闺女一样，搀扶着老人，牵着孩子，那情形让他感动地鼻子发酸，他喊了一声：“妈……”然后，把头扭向一边。艳子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她说：“爸爸，您看，阿姨给我买的新衣服……漂亮吧？”说话间，她两只小手牵着裙角，转了一个圈儿，然后接着说：“阿姨待我和姥姥可好了！”

    万芸眼里含着泪花，不敢正视欧倩的眼睛，伸手拉着艳子的手，用牵强的微笑掩饰着内心的苦涩，平日里艳子不爱说话，性格孤僻得没有一点儿孩子气，这会儿却显露出孩子的天真、活泼，这都是眼前这个自己拒绝帮助的女人的功劳。可是，我拿什么去报答她？他说道：“艳子今儿好漂亮……”泪水不由自主流下来，他赶紧歪头在肩膀上磨蹭几下，消灭了那脆弱的泪滴。老人伸出手在空中寻找着亲如儿子的女婿的身影，嘴里念叨：“儿啊，让妈摸摸你的脸……”

    万芸道：“妈，我在这里！”他伸手握住老人的手，在他的牵引下，欧倩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老人来到他的病床前。他拉着老人的手缓缓贴在自个儿的脸上，老人干枯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摸索，不小心触动了他的伤口，一阵钻心疼痛，万芸咬紧牙关，紧皱眉头，没有发出**。欧倩看到这样的情形，这是一幅多么感人的亲情画卷啊，她把头转向窗外，泪水悄然奔涌出来。

    “儿啊……她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一家子的活菩萨，你得给她磕头啊！你得记住咯……”老人一只手停留在万芸的脸上，另一只手拉住欧倩的手说。万芸抬眼望着欧倩的侧面，声音哽咽地应声：“妈，我记住了！忘不了！”

    欧倩在这时候转过头来，目光恰好与他的目光相遇，两个人含泪凝视片刻，终究没说话。忽然，老人摇摇晃晃地朝地上缩下去，嘴里絮絮叨叨：“儿啊，你不方便，妈替你给她磕头了！做人要有良心，这恩情，我们这一家子永世难忘！”扑嗵一声，老人双膝跪在地上，如泣如诉：“闺女，让俺这老太婆替代一家人给你磕头了！这恩情叫我们咋还呀！”

    “妈……”万芸声泪俱下。欧倩赶忙扶老人起身，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妈，您别这样……快起来……”

    “我不起来，我这心中难受啊……不让我磕头……我不起来！艳子，来，给姨跪下……”老人执拗地跪在地上，犟着非要磕头不可，在空中找寻艳子。艳子听话地跪在欧倩面前，回应：“姥姥，我跪下了。”

    欧倩见状，扑嗵跪在了老人面前，头埋进老人的怀里，哭诉道：“大妈，您别这样，您起来呀……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怎么承受得起您老人家如此的大礼？您起来……起来……谁家还没个三灾八难的？”万芸不忍心再观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把头藏进被子里，呜呜痛哭，艳子也随着哭开了。老人轻柔地扶摸着欧倩的头，念叨着：“闺女，我的好闺女……我们一家子前世修来的福……”

    “这是咋啦？哭得惊天动地的？唉……医疗费用不是已经交清了吗？这一家老小还愁个啥劲儿？”护士闻声儿推门进来，看到都跪在地上，个个哭得排山倒海，不解地说。

    “医疗费交清了？”这可是个令万芸震惊的消息，他猛然抬头，疑惑地盯着护士。护士被他的这种神情搞得莫名其妙，脱口而出：“交清了！”

    “是谁交的？”万芸紧追不舍地盘问。护士更加迷惑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万芸，道：“你这是咋啦？不就是她交的吗？”说话间，用手指着欧倩。病房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相互张望，万芸将信将疑地向欧倩投过去求证的目光，欧倩一直回避着。护士见此情景，明白了大概，说道：“都起来吧，地上怪凉的，别伤了身子！”她挨个儿把老人孩子从地上搀扶起来，欧倩也无力地扶着床沿站起来。护士接着说：“都别哭了，影响病人的心情。等身体康复了，再好好感谢她吧！”

    护士转身离开病房，万芸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欧倩，老人双手颤颤惊惊，念叨着：“儿啊……你一定不要忘记恩人……恩人啊……”

    “大妈，天不早了，我们回去。改天再来！”欧倩搀扶着老人，向艳子招手，艳子赶紧跟上去。欧倩低头对她说：“跟爸爸说再见，让他好生养伤！”

    “爸爸再见……好生养伤！”艳子活蹦乱跳地紧跟在欧倩身后，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角，像一只终于寻找到了迷失的亲人的小鸟。万芸一直目送她们的背影被门隔离在外面，居然没能说出一句话。这一夜，他失眠了，他回想着欧倩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黄律师说的那番话：“这是那个女孩子的mama……为了救孩子，她已经倾尽了全力。变卖了房子，家里还有一个如植物人一般卧病的丈夫……”

    天啊，我怎么可以无动于衷？我还算是一个男人吗？一个女人独自承受生活的磨难，扛起家庭的重担，而对我这样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把自个儿家庭的安危抛在一边，这是多么高尚的一种品质？我却自私自利地为自己考虑，宁肯违背良心，也不愿意出手拯救无辜的孩子！是的，如果我不说出我目击了孩子误杀的全过程，把这一秘密烂在肚子里，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可是，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了吗？我会毁了孩子们的一生，而自己也将背负着良心的不安，苟且偷生；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