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琴音

    一切的谎言都是善意的，都是为了姜梦桃好，为了让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姜峰只能如此的安慰自己。只要女儿可以平安无忧的过完一生，自己做一些违背人伦常理的事，也是可以宽恕的。毕竟，山外的世界太不平静。至少，对他们来说，是凶险无比的。姜家，不可以出山。

    读书受限，家里可以自由翻阅的书，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些，姜梦桃的好奇心慢慢的转向了一些旁的地方。比如，弹琴。

    因琴乃‘琴棋书画’四艺之首，姜峰是个骨子里的文人，自然爱琴，且弹的好，所以在山外买书的时候，收买来的琴谱也不少。

    例如：孔子的《获麟cao》《猗兰cao》，蔡邕的《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嵇康的《嵇氏四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贺若弼的《石博金》《清夜吟》《不换玉》……更有一本嵇康的《琴赋》，所论琴曲之精妙，是古今难得的论琴专著。姜峰尤爱之。

    “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这几句，姜峰常常拿来自勉，加强修养，不敢稍有松懈。

    琴，可以抒发心意，排解烦恼，姜峰每每心中有感，便一个人抚琴于月下，置身于竹海或桃林中，随性而发，肆意弹奏，好不痛快。他的胸中本来就乾坤广大、虚怀若谷。所弹的曲子，自然也显出其志向的远大和对家国天下种种的忧虑。姜梦桃虽然不懂其中的真意，却能听出来，姜峰的心中所想。那曲子与此山、此树、此人……无关，全在山外。那个她不曾去过，不曾见过，不曾知道的世界。她只知道，每次姜峰从山外回来，都要弹奏这首曲子。姜梦桃暗暗的在心里给这首曲子起名《山外》。这代表了她的心中，翠屏山外的那个世界。

    所谓耳熟能详。姜梦桃不知不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暗的记下了这首曲子的曲谱。她不通韵律，却把姜峰手指触碰的地方，记得分毫不差。姜峰不在时，她便偷偷的拿出琴来弹奏。开始时，半点也不像，后来弹的多了，就有了那么几分的意思了。

    姜梦桃弹琴，林四娘是知道的，姜峰却不知道。林四娘见了，只当是姜梦桃找到了书以外的玩具，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希望姜梦桃从此喜欢上弹琴，甚至可以因此而放开书本，免去姜峰日日应答无措的辛苦。

    又是一个好的月夜，云净、星朗，明月高悬，姜峰受邀到山下村里喝酒去了。家里只有林四娘和姜梦桃两个人。吃了饭，无趣的很，小人儿便学着姜峰的样子，站在窗边对月亮凝视一会儿，再点一点头，然后叹息一声，转身爬到琴桌后面的椅子上，极认真的坐下来，双手轻舒，琴弦微颤，演奏起姜峰平时常奏的那首曲子来。

    夜色微阑，姜峰饮酒归来，带着几分的醉意，踉踉跄跄的一路听到琴声悠扬，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因为醉酒产生了幻觉。可是，他离家越近，听到的琴声越响。向上望，桃筑的书房，灯火朦胧。说明那里有人。看来，这并不是幻觉，他是真的听到了琴声。姜峰边走边想，林四娘是不会弹琴的，自己也从来没有教过村里的孩子们。那么此时在书房中弹琴的人会是谁呢？姜峰心中疑惑，凝心聚神的思考，让他的酒也醒了一半，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急急的向家里奔来。

    林四娘坐在屋中，门没有关，听到外面脚步声音响，知道是姜峰回来了，便起身迎出来。“你回来了？”说着，微笑着走上前去，接了姜峰脱下来的外衣。“这是谁在抚琴？”姜峰面带着几分的惊喜，轻声问道。他心里疑心抚琴的人是孟山。因为孟山前些天曾几次向他问过关于琴谱的事。其实，姜峰不知道，孟山之所以会询问关于琴谱的事，是姜梦桃自己不敢问，要他替自己问的。

    此时，闻姜峰言，林四娘婉而一笑，“还会有谁。抚琴的人是你的宝贝女儿。”“她！？”姜峰惊讶道。这个答案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姜梦桃还是个孩子，心智不似成人，如何能理解琴意，进而想要抚琴呢？

    姜峰出了卧房的门，轻轻的迈步转过回廊，走近自己的书房，在窗边站定，透过窗纱向内张望。只见书房内，灯烛之下，朦朦胧胧有一个小人儿跪在椅子上，一双小手灵巧的在琴上前后飞跳，居然弹的是自己最终爱的这首曲子。音还不准，却一根弦也没有拨错。太神奇了。姜峰内心惊讶非常。姜梦桃不仅读书天分极高，对于这些文人们爱弄的技艺，也有极高的悟性。

    姜峰不觉热泪盈眶，想自己何德何能，上天居然如此的厚爱，赐给自己这样一个玲珑通透的女儿。为了生活的安稳，为了一已之私，身为父母不是成全，而是违背心愿，压抑她的才华，实在是太可恶了，太不应该了。姜峰的心中又升起惭愧的悔意。“梦桃。”姜峰慈爱的轻声呼唤，声音因为忏悔而微颤。

    专注时，忽然闻听窗外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姜梦桃一愣，手在半空中停下来，抬起头观看。只见姜峰身穿常服，正站在门框里，向自己展开双臂。姜梦桃知道爹爹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便甜甜的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奔向姜峰。“爹。”姜峰一把把姜梦桃抱起来，向屋内走。“让爹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在爹不在家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姜梦桃‘咯咯’的笑，有些不好意思。不用猜也清楚的很，刚才的笨拙一定被姜峰看到，听到了。

    姜峰抱着姜梦桃在琴桌后面坐定，手指着琴对姜梦桃说，“梦桃，你喜欢弹琴吗？”“喜欢。”姜梦桃声音清脆，婉转如黄鹂。“好。爹从今天起就教你弹琴，好不好？”姜峰望着女儿充满稚气的脸儿，无限的疼爱、“好啊。”姜梦桃高兴的扭动着身体，险些从姜峰的身上跌落下来，幸好被姜峰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