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你的奇迹
我自认向来最不喜欢管什么天下苍生的闲事的,可火都浇到了头顶,无论我如何不想去管,也脱不开干系了。 我顺手提着真正的忘川剑跃出归墟之时,海上巨浪涛涛,天地变色,若不是远处依稀有些许仙门之人施法拦截,那那些海滨城市可就哗了狗了。 而空中负载九黎境的巨岛,哪怕有数百仙门中人结成的仙网拦着,却也还是在不断下坠。我急忙祭出忘尘,结印成阵,才勉强撑住那不断下坠的魔界。 可忘尘只是引起魔界崩溃的引子,若要真正化解这场危机,只有……在九黎境坠落人界之前,杀了司幽。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挡着,仙门自会先我一步去阻拦,当务之急我还顾不上这什么天崩地裂,我捏指为诀跃上云头,便直直去寻海上那处幻术宫阙。今朝还在那里。 可结局总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今朝!” 海岛翻了个底朝天,螃蟹贝壳啥都翻出来了,却单单没有今朝的半片身影。我不死心且走且喊又寻一遍,果真是半片都没有。 他没有魔灵,没有法力,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离开这里的。可我知道,他能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必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而他的去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我赶至九黎境城门口上头时,除却在底下布网苦苦支撑的数百长老,这里已井然有序集结了千百名仙门弟子,连臭老头子都包含在内。我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地穿梭,周遭熙熙攘攘,杂七杂八,什么人都见了,却独独不见今朝的身影。 我心下愈急,不知该往何处找,正一筹莫展,背后忽闻得一个沧桑的声音:“虚女仙君!仙君留步,留步哇!” 臭老头子,这个老不死的,本仙君失踪多日不见他只身片影,现在倒是殷勤,趁着本仙君闻声愣神的那会子横杠一刀,携众弟子将我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来恭维敬礼。 “仙君,你这眼睛……” 我忒没耐心,负手:“眼睛无妨。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臭老头子便是如此,你越急,他越稳得,慢吞吞抬起手臂作揖,慢吞吞捋一捋胡须,再慢吞吞开口:“方才多亏仙君您祭出神剑,才使这魔岛不再下坠,保得了人界太平。仙君大义,实乃balabalabala……” 本仙君听得太阳xue青筋直跳。若人人如他这般磨,那无论多大的核弹都拦不住小行星撞地球了。 我哪有工夫听他闲扯,梗着脖子昂头四处搜寻,说不定今朝就在哪处旮旯里。 臭老头子总算问出句像样的人话:“仙君既身在东海,可知这突然脱离天轨的魔界的内情?” 我依旧四处张望,敷衍道:“哦,是这个魔界的君主神魂将尽,无力再支撑魔界沿天轨运行。” 老头子依旧啰嗦:“可若是如此,仙门应早有察觉,此番倒像是……像是意外天灾一般。” 本仙君委实嫌他啰嗦,径直提起他后领跃至高空。从上俯瞰,东海巨浪涛涛中有一扁平立柱耸天立地,依稀魔气涔涔。我指着那立柱道:“看到那把撑天的忘尘剑没有?三皇神器经四百年魔神之血侵蚀,早已成了魔器。而今又有人骗得秘法,将三皇神器融回了忘尘剑,所以引得这处魔界的魔神司幽受到反噬,魔界崩溃,就这么掉下来了。我说得可够清楚?”所以你能别一句一句拉着我bb了么?有空那就去拉住你那群徒弟免得乱跑送死好么? 谁料臭老头子从未见过此等世面,胸怀大义,色变振恐:“是谁施展的秘法?魔界坠毁,人界险些生灵涂炭,真是岂有此理!” “小红笺,人后说坏话,可非君子所为。” 无比扎耳的声音刺入耳膜,我忙往斜上空一看,丹袍男子凌空而立,笑眯眯得让人觉得欠抽。 我当即丢开老头,长剑出袖,抬手凭空一指,无数剑影离弦而去直取谢远之首级。自然,被那厮抬袖一甩便全数挡下。 打不过,逼格也要够的。我昂头挺胸,侧身45度角:“你又来干什么?!” “啧啧啧,”那厮说话阴阳怪气,“小红笺,你可知道拾金不昧的道理?” 本仙君甚奇。他这才毁灭地球多久,就摒弃前嫌要跟我探讨美德了? 他寒声一笑,颇大气地伸手往擎天忘尘剑柱一邀:“小红笺,你可知,我魂魄早已同三皇神器连为一体?” 我心尖狠狠一凉:“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收回我的东西。” 我闻言还来不及拦,他已抬手往苍天一指,好容易才稍有平复的泛紫天空陡然变色,黑云压压,云雷涌动,电闪雷鸣。万千混沌之中,本仙君拼了老命才设下的忘尘剑柱竟节节断裂坍塌,最后只余剑形,还飞回了他的手中。 “你——!” 谢远之倒是来去无影,等我反应过来要寻他算账,那头连只鸟影都无了。 本仙君一口气还没压下去,如此又来一口,还根本没处撒。可我还没有空档来供我自己纠结一会,土石断裂的巨响已在脚下巨岛此起彼伏——九黎境又开始坍塌了! 仙门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发动人海战术,如太空垃圾般将小行星团团围住布阵,勉强撑住了九黎境。可细细看来,九黎境中已有的仙门中人寥寥无几,还在勉强跟魔物相斗,那谁去干掉司幽? 我在空中盘桓了半日,观察敌情。九黎境中除却一些发疯的魔物,并没有任何居民,显然早已搬走。如果说这次司幽早有预料,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帝君,请您留步。” “让开。” “帝君……” 轰隆一声炸响,九黎境宫门口有仙门弟子飞出,重重摔在城墙上。本仙君骇得非常,急忙夺路飞去,顺手救下几名仙门弟子,才缓缓落在那始作俑者面前。 认清他面庞的刹那,眼眶霎时便润了。 今朝、今朝他面目狰狞,额头和脖颈上盘着大片的红色魔纹,其色如火,魔气极强。可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以燃烧自身魔魂为代价,才换得这些足以闯到这里的魔力。 方才找得火急火燎,一遇见他,我反倒开始支吾:“今、今朝,你身体不好,怎么会来这里?” 兴许因带了些魔性,他双眸略显赤色:“我是九黎境的三公子,我要去找那个人问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眼中依稀有泪滴涌落,润了白绫,寒了心底:“你现在的情形怎么去?不如我这就去,我替你走、我替你问,可好?” 他略略愣了一愣,嘴边化开苦笑:“红红,若是一切你替我走、你替我问、你替我想,那还要我自己来做什么?其他人的任何事我都不想管,可唯有这件事,我必须要亲自去问。”
“以你现在的身体去了,他杀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若能让他说清楚、让他收手,我这一己残身也是物尽其用了。”今朝说得何其平静,“我知道,救我之法已无实现的可能,便是我不去,也活不了几日。” 他说的,我当然知道。 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想。可他说的,我都知道啊。 我忍住哭腔,故作平静道:“今朝,司幽神魂已近崩溃,更不知他情形如何。如果你现在去,真的难以预料后果……” “只有见到他,九黎境的下坠才可能有转机。”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红红,他是我哥。” 他这是第一次对我说话,声音近乎乞求。 因为那是他的兄长。 我不由得轻轻叹息。先前他对着司幽铁石心肠得那么帅气,到底,他还是念着的。 可这样的他正是我喜欢的他。如果他对亲人都无情无义,那他就不是我所爱着的今朝了。 我忍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抬起头来,扬头一笑:“那,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不要担心我。倘若有事,我一定第一个跑得远远的。” “……好。” 不需要推搡客气。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后,在这最后一条路上,我还能陪着他,一起走。 我听到他缓慢步近的脚步声,自己却不知为何,无论怎样都动弹不得,不能伸出一只手、迈出半步脚,连灵力探知都不愿使出来,宁可面前漆黑,宁可身在梦里,也不愿看到他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消失。 梦里,他是调皮捣蛋的华无色,四处揩油,只为引得我的注意; 梦里,他是不可一世的紫微帝君,挂在树上吓人,还美而言之是睡觉; 梦里,他是一抹将云霞烧得绯红的身影,回眸一笑,向我伸出手来。十里红妆,我来到他面前,那日繁花似锦,风景正好。 至少梦里,他永远都在。 抱住我的手臂再不如以前那般有力,胸口也再不如过去温暖,可这是他。 “红红,别哭了。”他还在安慰我,“魔元碎片能变成人,这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又怎能再奢求它的延续呢?” “可你……你……”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的,他安慰我什么我也全没听进去。因为我知道那是安慰,那毕竟只能是安慰。 他抬手擦拭我脸庞,毕竟手残,只能把我的脸擦得一团糟。可他却这样地仔仔细细。 “我这活着的数十个月,最大的奇迹便是遇见你。” “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